1997年深秋的成都,整座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雾霭里。我和JL缩着脖子蹬着自行车,车筐里的《倚天屠龙记》被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书脊硌着我的大腿。水碾河街两旁的梧桐树簌簌抖落黄叶,柏油路面上刚泼的豆浆在寒风中腾起白雾,裹着油条香的热气从早餐铺子里漫出来。
"张无忌马上就要大战六大派了。"JL把车蹬得飞快,蓝白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她总爱在车流里玩这种危险的把戏,后座绑着的空饭盒哐当乱响。我紧攥着车把跟在她身后,车铃铛在清晨的薄雾里叮铃铃撞出细碎的声响。
那天下午的班会结束得格外早。班主任宣布取消晚自习时,粉笔灰正从黑板上"月考动员"四个大字簌簌飘落。我和JL像往常一样拐进红星路副食品店,用找零的硬币买了橘子汽水。玻璃瓶在自行车筐里叮咚碰撞,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成都饭店锃亮的玻璃幕墙上折出细长的金线。
"先去拿书?"JL咬着汽水瓶口,琥珀色的液体在她虎牙上闪动。我知道她说的是上周落在王阿姨家的《倚天屠天记》,自从在阁楼发现那箱金庸全集,我们已经连续五天借口取书去蹭阿姨做的辣子鸡。
转过东风路十字路口时,我注意到天空呈现出诡异的铅灰色。往常这个时辰,街边卖糖油果子的推车该亮起暖黄的小灯,此刻却连梧桐树梢头的麻雀都安静得出奇。JL突然刹住车,链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看那家杂货铺。"她声音发紧。顺她手指望去,本该是"老陈烟酒"的蓝漆招牌变成了斑驳的"便民商店",橱窗里积着厚厚的灰,成条的红塔山变成了蒙着蛛网的搪瓷缸。
我们继续往前骑,车链却在同一时刻发出咔嗒异响。成都饭店的金色旋转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青砖墙上歪斜的"国营理发店"字样。柏油路面突然泛起水波般的纹路,街边的报刊亭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报纸,在暮色中诡异地扭曲。
"往左!"JL突然大喊。可我分明记得王阿姨家该在第三个路口右转。自行车轮碾过满地梧桐叶的脆响变得空洞,仿佛在隧道里回响。路过烟摊时,穿藏青色棉袄的老头正往铁皮盒里码着大前门,那些蓝白烟盒上的生产日期赫然印着"1983"。
我们开始像困兽般在街道间穿梭。明明记得该在工商银行拐弯,可骑到近前却变成红砖墙;新华书店的位置立着尚未完工的水泥毛坯,钢筋从楼体刺出,像某种巨兽的獠牙。最可怕的是每次问路,小贩们热情指出的方向总在抵达时变成死胡同,那些布满皱纹的笑脸在暮色中泛着青白的光。
"要不要试试往反方向骑?"JL把自行车靠在电线杆上,杆身上层层叠叠的牛皮癣广告正在褪色。我数到第三张"老军医"广告时,发现联系电话的区号还是四位。便利店老板娘递来的天府可乐罐体冰凉,拉环揭开时没有熟悉的"嗤"声,甜腻的液体尝起来像掺了香精的糖水。
当交警的白色手套划破暮色时,我们已经在同一条街道往返了七次。那位面容模糊的警察抬手一指,原本空荡荡的街角突然裂开道口子,王阿姨家的黄桷树从虚空里探出枝桠,二楼的灯光刺破浓雾般漫开的夜色。我们几乎是冲进单元门的,防盗门合拢的瞬间,身后街道传来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1997年的声音终于回来了。
后来生物课上讲到血型遗传时,我盯着幻灯片上蜿蜒的染色体出神。班主任说AB型是万能受血者,我突然想起王阿姨家那只总在子夜挠门的黑猫。当我在图书馆翻到《中国神秘事件录》,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字迹模糊的借书卡,五个借阅人名字后面都跟着AB型的标记。
去年同学会再见JL,她开车载我穿过改造后的东风路。导航不断提示"您已偏航",可后视镜里她眼角笑纹依旧舒展。"还记得那个找不到路的下午吗?"我攥紧安全带,车窗外的霓虹灯正在雨幕里晕成血红的光斑。她转动方向盘的手很稳:"你当时吓坏了吧?我倒是记得梧桐叶落在你头发上的样子。"
仪表盘突然爆出刺耳的警报,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疯狂摆动。在某个似曾相识的十字路口,我看到穿藏蓝校服的少女正蹬着自行车掠过街角,车筐里的橘色汽水瓶折射着1997年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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