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纹记
温如霜的电动车在巷口掉了个头,车筐里的牛皮纸袋晃了晃,露出半张印着“非遗工坊”的宣传单。逸霄攥着车后座的黑铁架,鼻尖绕着巷子里飘来的槐花味——四月末的风总带着点软乎乎的甜,像他今早刚烤好的柠檬马卡龙,凉透后还留着糖霜的余温。
“快到了,”温如霜偏过头喊,声音被风揉得轻了些,“陈默这人认死理,一旦扎进实验室,饭都能忘了吃。”她的车把上挂着个帆布包,侧面绣着只手语“爱”字的图案,针脚有些歪,像是孩子的手笔。
逸霄“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巷尾那栋红砖墙的老厂房。厂房的铁门没关,挂着块生锈的铁牌,上面用白漆写着“触感实验室”,笔画边缘掉了漆,露出底下的“纺织厂仓库”字样。他跟着温如霜走进去时,最先闻到的不是预想中的灰尘味,而是淡淡的木屑香,混着午后斜斜的阳光,落在满地的纸板箱上。
实验室比想象中小,靠窗的位置摆着张旧木桌,桌腿用铁丝绑着块砖,大概是怕晃。一个穿藏青色工装的男人正蹲在桌前,背对着他们,手里攥着把美工刀,正一点点刮着块硬纸板。阳光落在他的发顶,能看见几缕浅棕色的碎发,还有肩膀上沾着的木屑——像撒了把细沙。
“陈默。”温如霜轻轻喊了声。
男人没回头,倒是手里的刀顿了顿。逸霄走近了些,才看清他手里的纸板:上面画着条简化的龙,龙尾的位置刻着细密的嵌缝,有的深有的浅,像一道道细小的沟壑。而男人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指腹泛着红,靠近指甲的地方还有道细小的伤口,没愈合的皮肤透着粉色,沾了点木屑,看着有些刺眼。
“还在磨?”温如霜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另一块纸板,上面的龙尾嵌缝已经刻好了,但边缘还不够光滑,“昨天不是说孩子们摸的时候,总分不清深浅吗?”
陈默这才转过头,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只是眼下有些青影。他没说话,而是指了指纸板上的嵌缝,又比划了个“困惑”的手语——右手食指抵着太阳穴,轻轻转动了一下。逸霄没学过手语,但从他的眼神里,能看懂那点无奈:刻深了怕扎到孩子的手,刻浅了又没触感,怎么都不对。
温如霜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逸霄:“他是陈默,这实验室是他自费弄的,就为了让听障孩子能摸懂非遗里的纹样。你之前说有办法……”
逸霄没接话,反而蹲下身,目光落在纸板的槽纹上。他指尖碰了碰那些刻痕,硬纸板的边缘有些糙,深槽和浅槽的触感差别确实不大,要是闭着眼睛,连他都得仔细摸才能分清。他忽然想起今早做糖霜时的情景——调不同浓度的糖霜,厚的能粘住裱花袋的嘴,薄的能顺着指尖流下来,黏性和触感完全不一样。
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罐子,是他早上特意装的甜雾糖霜——用蛋清和糖粉调的,加了点柠檬汁,黏性足,还带着淡淡的甜香。他拧开盖子,用指尖蘸了点,轻轻抹在深槽里,又蘸了点更稀的,抹在浅槽上。阳光照在糖霜上,泛着奶白色的光,像给纸板镀了层薄雪。
“试试用糖霜的黏性标记深浅。”逸霄抬起头,看向陈默,“深槽涂厚糖霜,黏性大;浅槽涂薄糖霜,触感更滑。甜的浓度,也能当触感密码。”
陈默愣住了,眼睛盯着那些涂了糖霜的槽纹,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泛红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深槽。厚糖霜粘在他的指腹上,带着点凉丝丝的甜,和硬纸板的粗糙完全不同;他又移到浅槽,薄糖霜更滑,轻轻一蹭就沾了点在指尖,甜香更淡些。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像被点亮的灯,嘴角一下子扬了起来。他放下纸板,双手快速比划着手语——左手掌心向上,右手食指在左手上轻轻点了点,又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比了个“记住”的手势。温如霜在旁边轻声翻译:“他说,这样不仅能辨深浅,还能记住甜的味道!”
陈默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拿起美工刀,在纸板的边缘快速刻了起来。他的动作比刚才更急,但更稳,刀尖在纸板上划过,留下流畅的线条。没一会儿,一个小小的龙形虚影就出现了,龙的鳞片用浅刻,龙角用深刻,最妙的是龙的眼睛,他特意刻了个小坑,里面抹了点最厚的糖霜,像颗甜甜的泪滴。
“你是做甜点的?”陈默停下刀,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太久没出声了。
逸霄点头,指了指手里的糖霜罐:“我开了家小甜品店,平时喜欢琢磨糖霜的配方。今早听如霜说你在为触感的事发愁,就想着试试。”
温如霜笑着插话:“逸霄的甜品店叫‘甜雾集’,我去过一次,他做的糖霜饼干,连我家邻居的听障孩子都喜欢,说咬着甜丝丝的,能记住味道。”
陈默的目光落在糖霜罐上,又看了看纸板上的糖龙虚影,忽然站起身,拉着他们往实验室的里间走。里间摆着个架子,上面放着十几个纸板,有的画着牡丹,有的画着云纹,都是非遗里的经典纹样,只是都没刻完,边缘堆着些木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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