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听了长出口气,“不妨不妨。考场舞弊罪比谋反,天下有几个妄胆敢摸这老虎屁股的。此新皇登基第一场大比,老臣无权新贵不敢。”大字不识,却识体统。老嫂子也来批判下小叔子的一惊一乍。“叔叔多虑了。当年江陵张居正权柄天下,万历爷见了他都战战兢兢,即便如此他几个儿子中榜也是凭真本事考上的。”
“嫂子,四弟我看过本书,书里说张居正暗箱操作内定儿子张懋修做了状元。”
老嫂子乐呵道:“四弟莫非读的是我嘉兴乡党沈德符所作《万历野获编》?”
不识字的睁眼瞎却不妨碍叫人读给她听。有声书《万历野获编》她可是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听过,且温故而知新,常把书中段子和人分享。须知张居正是荆州人氏,荆州离开施州不远,作为江夏的邻居,施州人可是要为本地区大名人鸣不平的,向老嫂子抖过不少的料。
张居正第三个儿子张懋修中过状元不假,可你要知道,当科主考官内阁阁臣申时行和礼部尚书余有丁原拟张懋修为一甲三名,乃是万历爷审定试卷后将他的名次提为一甲一等。
你更要知道,张懋修乡试中举后曾接连两次会试落第。说张居正搞科举舞弊,这事怎么解释?他写了封家书,结合自己青年时的亲身经历帮儿子分析两次考试失利的原因,说自己年纪很小就捷足先登,得意忘形中敢看不起屈原、宋玉、班超、司马迁等先贤。认为区区进士及第唾手可得,于是抛弃学业去搞古典文学创作。结果玩了三年没能玩出什么名堂,学业却荒废了。张居正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语重心长地对张懋修说:今追忆当时所为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
于是乎在父亲的谆谆教导下,在父亲安排的名师指导下,张懋修发奋苦读,第三次京试中凭真本事拿了一甲三等。恰好这一年张居正长子张敬修也考中进士。而三年前次子张嗣修高中榜眼授翰林院编修。
张居正身为老子,是不是步入人生巅峰了!可反对派们受不了了,新账老账一块算,发动哗然之舆论。浙江学官把张懋修的策论答卷当做范文出示给举人学习时,举人们把卷子撕成碎片踩在脚下,谩骂张居正窃取国家公器。两年后张居正辞世,民众怨气并未因人之死而消散,当时北京城流传有民谣:张公若是不身亡,四官定作探花郎。
曹少道:“我聪明人一听就懂。定是浙江和北京群体眼红,对咱湖广文风之盛羡慕嫉妒恨。”
老嫂子不予理会叔叔的轻浮,继续说道:“张居正尸骨未寒,万历爷便夺张氏三子功名。张家家破人亡,长子敬修自缢抗辩,二子嗣修充军烟瘴之地。”
老赵补刀,“打那以后达官显贵都引以为戒,谁都不敢触这个霉头,遇到儿子赴考,爷老子有多远躲多远。”
曹少问,“那个张懋修张斗枢后来怎样?”
“江夏人都称张斗枢大孝子真君子,他千辛万苦到处搜集父亲文集,看到乃父与同僚畅谈国事、公忠许国的诸多书信,便每每泪流满面痛哭流涕。幸得江夏里党资助,斗枢公整理的《张太岳先生文集》终得以付梓。去年新帝即位,斗枢公不顾年高体迈上疏乞求为父昭雪,张门冤案终得以平反。”
哦。天启帝给张居正平反就是眼巴前的事啊。曹少向老赵翘起两个大拇指来,“张太岳是这个!”--“别人都是审时度势顾头顾腚,张太岳咬定青山不松口任尔东西南北风。不顾他人诽谤唾骂,只求打造大明江山稳如老狗。我等景仰。”--“阿三头之事,就这么定了?”
老嫂子给曹少行了个万福,“如此辛苦叔叔亲自走上一趟。”
老赵对四弟给出的算命判词信任无以复加,四弟说让小侄子混个殿试钦点状元公,那一准是没跑的。但他谦虚又狡猾地表示万不敢让阿三头被新皇点了状元,咱靠的抄袭粘贴论文博取功名,要懂得做贼心虚的道理,混个三甲即可。
座上宾的待遇是真不一样。老赵破天荒差土豆丝牵来官马送客人回家。骑着衙门的官马回到山上,跟大伙汇报此行巨细后,胶皮批评他教育方法简单粗暴,体罚不可取。曹少让她走着瞧,跟她打赌:以后课堂上碰到冥顽不灵油盐不进的学生,饶是你胶皮脾气再温柔性格再贤淑也要痛下杀手除之而后快。
众人正热议着阿三头此行吉凶,眼见得谷子从地里回来,便缄口不谈考场舞弊之事只说体罚学生之需。赵阿三这事,大家都是瞒着谷子的,这小姑娘太正直太良心,被她知道了只怕会影响到曹少在她心目中的良好形象。
谷子进来只顾收拾屋子,低头不语置若罔闻,曹少便假意恼恨她不肯夫唱妇随。谷子掩嘴笑,称从来只有读不上书的人,未曾见过不肯读书的人。“我们课堂上还在使用石板炭笔,无法供给学生书本纸张,还不是为书本纸张太昂贵购置不起么。进塾堂拜先生,笔墨纸砚,赴试的盘缠哪样不要钱!可以诸事不管一心读书之人不是豪门便为富户,到穷苦人家非得全家老小全力供那一个读书郎不可。就说麻柳溪的秀才里长,他本贫寒人家出身,是靠着他夫人娘家资助方才能够。故要我说,如今小学校识字班不收一文钱不要一粒粮,课堂里的贫家子弟哪个不刻苦用心,谁又会冥顽不灵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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