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在暮色里晃出细碎的响,像谁把月光敲成了碎银。陈九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抬头望见远处山脊线上立着个灰扑扑的影子——那就是“断云碑”了。
商队里的老伙计王胡子从后面赶上来,烟杆在驼峰上磕了磕:“陈掌柜,歇脚吧?过了这碑,就是北漠地界,夜里有沙暴。”
陈九嗯了声,勒住缰绳。他的商队拖得很长,二十多峰骆驼驮着江南的丝绸、瓷器,在黄土地上碾出蜿蜒的辙痕。这是他第五次走西商道,按说该熟门熟路,可今儿个心里总悬着块石头。
“都抓紧搭帐篷!”他扬声喊,目光却没离开那界碑。断云碑是块整石凿的,得有两人高,北面刻着“大靖”,南面刻着“北漠”,字缝里嵌满了风沙磨砺出的细痕。据说立碑那年,两边还杀得血流成河,如今倒成了商队歇脚的地界。
帐篷刚搭到一半,西边的天就暗了下来。不是寻常的黄昏,是那种墨汁泼进水里的昏沉,风也跟着变了脸,卷着沙砾打在帆布上,噼啪作响。
“不对劲!”王胡子脸色发白,“这风来得邪乎,怕不是沙暴,是……”
他话没说完,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不是商队那种慢悠悠的,是急雨似的,裹着人声越来越近。陈九心里咯噔一下,抄起腰间的短刀:“戒备!”
商队的伙计们都慌了神,有的往骆驼后面躲,有的摸出防身的家伙。陈九却盯着来的方向——那伙人穿着北漠的皮袍,手里却举着大靖的旗号,这就怪了。
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勒马停在界碑前,目光扫过商队,最后落在陈九身上:“你是这队的掌柜?”
“正是。”陈九拱了拱手,“不知官爷有何吩咐?”
络腮胡哼了声:“奉镇守使令,北漠那边起了战事,往后三月,商道禁行。你们,原路返回。”
“什么?”陈九愣了,“我们驮着的都是紧俏货,回了江南就砸手里了。再说,前几日过凉州,也没听说禁行的事啊。”
“规矩是今儿个定的。”络腮胡抽出腰间的刀,刀刃在昏光里闪着冷光,“要么回,要么……”他指了指界碑,“就留在这儿陪石头。”
风更紧了,卷起地上的沙,迷得人睁不开眼。陈九看着伙计们惊惶的脸,又看了看骆驼背上捆得结实的货箱——那里面有苏州的云锦,景德镇的薄胎瓷,还有东家托他带的几箱茶叶,都是本钱,赔了,他这半辈子就全搭进去了。
“官爷,通融一下?”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个钱袋,“小本生意,不容易。”
络腮胡瞥了眼钱袋,没接:“陈掌柜是吧?别来这套。我知道你,走商道有些年头了,该懂规矩。这界碑不是摆设,过了它,出了事,谁也保不住你。”
正僵持着,界碑南边又传来动静。这次是辆马车,两匹马拉着,走得不急不缓,车帘是深蓝色的,绣着几枝墨竹,在这黄土地上显得格外扎眼。
络腮胡的人立刻警惕起来,刀都举了起来。马车却停在了界碑下,车夫是个瘦小的老头,掀开车帘,里面走下来个穿月白长衫的年轻人,手里摇着把折扇,明明风大得能吹跑人,他却像没事人似的。
“这位将军,”年轻人声音清润,带着点笑意,“何必跟个商队为难?”
络腮胡皱眉:“你是谁?”
“路过的。”年轻人指了指界碑,“听说这碑有个讲究,白天归大靖管,夜里归北漠管?”
这话一出,不光络腮胡愣了,陈九也懵了。他走了五年商道,从没听过这说法。
“胡扯!”络腮胡怒了,“整块地界都是大靖的!”
“哦?”年轻人弯腰,从碑底抠出块碎瓷片,“那这北漠的瓷器,怎么嵌在大靖的碑缝里?”
陈九凑过去看,还真是块北漠特有的粗瓷,边缘都磨圆了,像是嵌了许多年。
络腮胡脸色变了变,没说话。
年轻人又笑了:“前明时候,有个叫沈万三的商人,在这碑下埋了坛酒。说是哪日两边罢了兵戈,就挖出来庆功。后来兵戈是罢了,可这坛酒,谁也不敢动。”他顿了顿,看向络腮胡,“将军今儿个拦着商队,是怕他们动了这坛酒,还是怕别的?”
风突然小了些,露出远处隐约的灯火。络腮胡盯着年轻人看了半晌,突然收了刀:“你倒是个懂行的。罢了,你们要过,就过吧。只是记住,过了这碑,生死自负。”
说完,他勒转马头,带着人一阵风似的走了。
陈九这才松了口气,对着年轻人拱手:“多谢先生解围,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免贵姓苏。”年轻人收起折扇,“也是走商的,不过我卖的是笔墨纸砚。”
王胡子在一旁咋舌:“苏先生可真敢说,那可是镇守使的人。”
苏先生笑了笑:“他们不是怕我,是怕这碑。”他指了指断云碑,“你看这碑上的字,‘大靖’刻得深,‘北漠’刻得浅,可每年风沙过后,浅的反而更清楚。为什么?因为走商的人,总爱摸那‘北漠’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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