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品在哪?”他问。
“在库房呢,我让伙计带来了。”王掌柜说着,朝门外喊了一声,“把那匹花布拿进来。”
很快,伙计捧着一匹蓝底白花的布进来,展开在八仙桌上。布面光滑,花色是时下时兴的牡丹,确实比自家卖的土布鲜亮。苏明远伸手摸了摸,布料却比土布薄了些。
“这染料闻着有点冲。”王掌柜在一旁说,“怕是用了洋染料,不如咱们用的植物染料稳妥。”
苏明远凑近闻了闻,果然有股刺鼻的味道。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去染坊,看到染匠们用栀子、茜草、靛蓝这些植物煮出染料,染出的布带着草木的清香,洗多少次都不会掉色。爷爷说,做生意不能只图眼前利,坏了名声,再多的钱也补不回来。
“这布咱们不要。”苏明远把纸条放回桌上,“告诉那布商,要是有好的土布,咱们照常进货。”
王掌柜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老掌柜要是在,也肯定不答应。”
送走王掌柜,苏明远坐在八仙桌前,拿起钢笔,开始在洋纸账册上记账。钢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和记忆里爷爷写毛笔字的“沙沙”声重叠在一起。
他一笔一划地写着,忽然发现,洋纸虽然光滑,却也能留住字迹;钢笔虽然方便,却也能写出端正的笔画。就像苏家的生意,虽然换了新法子,可爷爷留下的那些道理——诚信、本分、体恤,都该像那个朱砂点和“苏”字一样,牢牢刻在账册里,刻在心里。
中午时分,账房的门又被推开,是隔壁米铺的张老板来了。他手里提着个布袋子,进门就嚷嚷:“明远,我那铺子的账算错了,你帮我看看。”
张老板和苏家是世交,当年两家一起在这条街上开店,爷爷总说“同行不是冤家,是帮衬”。苏明远接过他手里的账簿,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张老板自己写的。
“你看这笔,”张老板指着其中一行,“上月卖了五十斤糙米,我记成四十五斤了,少收了五斤的钱。这都过了一个月,人家要是不认账,我这亏就白吃了。”
苏明远看着那行字,忽然想起爷爷教他的“复盘”法子——每天的账,睡前要再算一遍;每月的账,月底要核对三次。他拿起算盘,噼啪地算了起来,算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张叔,你这账册上记着,上月初十那天,买糙米的是城西的李寡妇?”
张老板点头:“是啊,她家男人走得早,带着三个孩子,日子难着呢。”
“那她肯定不会不认账。”苏明远放下算盘,“李寡妇上次来买米,多给了两文钱,说你家的米比别家的实在。她不是那占便宜的人,估计是你当时忙糊涂了,少记了。”
张老板愣了愣,拍着大腿笑道:“对对对!那天赶集,人多手杂,我准是记混了。还是你爷爷教的法子管用,记人比记账更重要。”
张老板走后,苏明远看着窗外。日头升到了头顶,把账房照得亮堂堂的,洋纸账册上的朱砂点和“苏”字在阳光下泛着暖光。他忽然明白,爷爷留下的不是那些老规矩,而是藏在规矩里的道理——就像这洋纸账册,要学它的方便,也要守着自己的根。
傍晚时,小李来报,说南边的茶叶商送来了新茶样。苏明远拿着茶样走到院子里,夕阳正落在爷爷种的那棵石榴树上,通红的果子挂在枝头,像盏盏小灯笼。
他想起爷爷总说,茶叶要先尝后买,就像人心,要先品后交。他取了点新茶,用爷爷留下的紫砂壶冲泡,茶香袅袅升起,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回到账房时,暮色已经漫了进来。苏明远点亮油灯,灯光落在洋纸账册上,朱砂点红得温润,“苏”字的笔画在灯光下,仿佛有了生命。他拿起钢笔,在账册上写下今天的最后一笔账,笔尖划过纸面,沙沙的声音里,好像有爷爷的笑声在回响。
夜深了,账房的灯还亮着。苏明远看着桌上排开的二十本账册,忽然觉得,爷爷其实一直都在。他在朱砂点里,在狼毫笔里,在那些代代相传的道理里。而这洋纸账册,不过是换了个新本子,要记的,还是那些关于诚信、关于人心、关于苏家的故事。
他轻轻合上账册,油灯的光晕在封面上跳动,“商道酬信”的窗棂影子落在账册上,像个温柔的拥抱。窗外,月光穿过石榴树的枝叶,洒在地上,碎成一片银辉,就像那些老规矩,在新的时代里,依然能照出清亮的路。
喜欢大民富商苏半城请大家收藏:(www.38xs.com)大民富商苏半城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