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来把那杆新秤摆在柜台时,阳光正斜斜地穿过济世堂的雕花木窗,在秤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秤是黄铜打的,锃亮得能照见人影,从一钱到一斤的刻度刻得清清楚楚,比他之前用了三年的那杆枣木旧秤看着体面多了。
“以后抓药,就用这个。”掌柜的王仲山站在旁边,手指在秤杆上轻轻滑过,“昨天去县里的药材行,掌柜的推荐的,说是现在大药铺都用这种,精确到一钱,分毫不差。”
李春来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发虚。他来济世堂当学徒三年,一直跟着老大夫周鹤鸣用那杆旧秤。旧秤是枣木的,杆身被磨得油光发亮,秤砣用了不知多少年,边缘都磕出了豁口,最特别的是秤砣上缠着一圈细细的铜丝,用棉线牢牢捆着。周大夫说那是他师父,也就是春来的师祖留下的,用了快五十年了。
“可别小看这秤,”王掌柜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敲了敲新秤的托盘,“以前用旧秤,你总怕多一钱少一钱,抓完药得反复称三遍。这新秤准,称一次就够,省多少功夫?”
正说着,周鹤鸣背着药箱从里间走出来。他头发已经花白,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脸上的皱纹里总像藏着笑。看见柜台上的新秤,他愣了一下,随即弯腰拿起那杆旧秤,用袖口擦了擦秤杆上的浮尘。
“王掌柜,这秤用得好好的,怎么换了?”周鹤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让人没法拒绝的温和。
“周先生,这不是为了更准嘛。”王掌柜笑着解释,“现在做生意讲究个精确,病人也不喜欢吃亏,多一点少一点都可能有意见。这新秤是机器打的,比旧秤准多了。”
周鹤鸣没说话,只是把旧秤轻轻放在新秤旁边。两杆秤一老一新,一木一铜,看着像是两个时代的物件。他拿起秤砣,指尖摩挲着那圈铜丝,忽然对李春来笑了笑:“春来,你知道这铜丝是怎么回事吗?”
李春来摇摇头。他之前问过一次,周大夫只说“以后你就知道了”,没细说。
“当年你师祖,也就是我师父,刚开这济世堂的时候,穷得叮当响。”周鹤鸣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落进了几十年前的时光里,“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好多人吃不饱饭,生了病也没钱抓药。师父的药价已经压得很低了,可还是有人付不起。”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秤砣上的铜丝:“有一天,师父看着那杆旧秤,突然让我找段铜丝来。我问他做什么,他说‘药是苦的,可人心得暖点’。他把铜丝缠在秤砣上,这样称药的时候,看着是够数,其实总多出来一点。一般人看不出来,可抓药的人心里有数——那点多出来的药,是给病人的念想。”
王掌柜在旁边听着,脸上的笑淡了点:“周先生,我知道您心善。可现在不一样了,药材进价涨了不少,咱们小本生意,一分一厘都得算计着来。多抓一点,一天下来就亏不少呢。”
周鹤鸣没反驳,只是把旧秤小心地放进柜台下的抽屉里,对李春来道:“新秤就新秤吧,只是抓药的时候,手稳点,心细点。药是治病的,可别因为秤准了,把人心称凉了。”
李春来赶紧点头,拿起新秤试着称了称桌上的当归。黄铜秤杆沉沉的,刻度清晰,果然比旧秤好用。可不知怎么,他总觉得手里的秤缺了点什么,像是少了点温度。
二
新秤用了没几天,就出了件事。
那天下午,济世堂里来了个老太太,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衫,手里攥着个布包,进门就问:“周大夫在吗?”
周鹤鸣正在里间给人号脉,听见声音走了出来:“张大妈,您来了。是哪里不舒服?”
张大妈叹了口气,把布包放在柜台上,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干硬的窝头和一小把零钱。“这几天总觉得心口发闷,晚上睡不着觉。您给看看,抓点药。”
周鹤鸣给她把了脉,又问了些症状,提笔写了药方:“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气血不足,我给您开点补气血的药,喝几副就好了。”
李春来接过药方,拿起新秤准备抓药。药方上写着当归三钱,黄芪五钱,白芍四钱……都是常见的药材。他按刻度称好,一样样放在纸上,包好递给张大妈。
张大妈接过药包,掂量了掂量,眉头皱了起来:“春来,这药……是不是少了点?”
李春来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解释:“张大妈,这是新秤,精确到一钱,一点都不会少的。”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张大妈叹了口气,“可前几次抓的药,看着比这个多呢。是不是……是不是药材贵了,你们……”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李春来急得脸都红了:“不是的大妈,药材价没涨,我称得真的够数……”
“张大妈,您别多想。”周鹤鸣走过来,接过药包放在手里掂了掂,对李春来说,“再给张大妈加一钱当归,一钱黄芪。”
李春来愣了一下:“周大夫,药方上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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