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东家!黑风口……黑风口出事了!”老赵抓住他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张掌柜的二队,昨天在黑风口遇了马匪,货全被抢了,还有三个伙计……”
苏明远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响。张掌柜的二队比柱子晚出发两天,走的是常规路线。他定了定神,抓住老赵的手腕:“柱子呢?柱子的商队有消息吗?”
老赵摇摇头,嘴唇哆嗦着:“还没……按路程,他们该到第一个补给点了,可那边没传消息回来。会不会……会不会也……”
陈默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门口,听到这话,拐杖“咚”地戳在地上:“不会。走那条道的,遇不上马匪。”老人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接下来的三天,苏家大院像被罩在闷葫芦里。柱子的商队杳无音信,连沿途的驿站都没传回消息。账房先生算错了三笔账,伙计们走路都踮着脚,生怕弄出声响。陈默每天天不亮就坐在门槛上,望着西边,拐杖在青石板上划出细碎的声响。
第四天傍晚,夕阳把城墙染成金红色时,一个伙计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挥着个羊皮袋:“回来了!柱子哥他们回来了!在城外呢,让我先送账本回来!”
苏明远抢过羊皮袋,倒出里面的账册。第一页就画着条歪歪扭扭的红线,跟他在地图上画的一模一样。柱子在旁边写着:“第一日过阿尔金山,见石壁如刀削,按陈老爹说的,骆驼贴崖走,躲过落石。第二日遇泉水,扔碱块,冒泡,甜。第三日绕出第三个山坳,比原计划早到两天。”
下面还有行小字:“黑风口方向传来枪声,应是张掌柜遇劫。此路确能避匪,陈老爹的话,错不了。”
苏明远把账册往桌上一拍,转身就往外跑。陈默拄着拐杖跟在后面,步子竟比平时快了些。
城门外,骆驼卧在地上反刍,柱子正指挥伙计们卸货物。他看见苏明远,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脸上还有道被树枝划破的口子。
“少东家,您画的线太神了!”柱子跑过来,手里举着个东西,“您看这个,在第二个山坳捡的。”
那是块磨损的铜镯,上面刻着个“苏”字,正是陈默当年在沙地上划线路时戴的那只。
“陈老爹说,他二十年前走这条路时,把镯子掉在山坳里了。”柱子挠挠头,“没想到真让我捡着了。”
陈默接过铜镯,用袖子擦了又擦。夕阳照在老人脸上,皱纹里盛着光。他把镯子戴回手腕,刚好合适,仿佛这二十年的时光,不过是骆驼打了个响鼻的功夫。
苏明远看着远处的商队,忽然明白那些西洋地图标不出的,不只是一条近道。就像陈默记着哪片胡杨林的叶子能止血,哪块戈壁的沙子能治骆驼的蹄子病,那些没写在纸上的规矩,藏在老辈人的皱纹里,藏在铜镯的刻痕里,藏在每一次日出日落的赶路里。
回到大院,苏明远把那卷西洋地图挂在墙上。他在朱砂线旁,用小楷写下:“陈默道,光绪二十三年,柱子验证可行。”
后来,苏家的商队都照着这条线走。有人问起,柱子就会拿出那卷地图,指着那条歪歪扭扭的红线说:“这是老辈人心里的路,比西洋仪器准。”
再后来,陈默走了。出殡那天,柱子扶着苏明远,说:“少东家,我想把那条路画得再细点,标上哪块石头松动,哪处泉水甜,给后人留着。”
苏明远点点头,看着送葬的队伍走过青石板路。阳光穿过槐树的缝隙,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他想起陈默说过,戈壁上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记的人多了,路就不会丢。
那年冬天,西安城落了场大雪。苏明远在账房整理旧物,翻出个木盒子,里面装着陈默的拐杖。他摩挲着拐杖顶端的包浆,忽然想去看看那条路。
开春后,苏明远亲自带队,走了趟西域。他带着那卷西洋地图,也带着柱子画的细图。走到第二个山坳时,他让伙计们停下,自己爬上石壁。
石壁上有处浅浅的刻痕,像只手的形状。苏明远摸了摸,想起陈默说的,当年他爹就是站在这里,让骆驼挨着崖壁走。风从山坳里穿过去,呜呜地响,像谁在哼着古老的调子。
他从怀里掏出朱砂笔,在西洋地图的空白处,又添了条短线。那是他刚才发现的,能避开一处流沙的小道。
地图上的红线越来越多,像一张网,把西洋画师没画的地方,都细细密密地罩了起来。
多年后,苏家的商队换了汽车,不再用骆驼。有个留洋回来的年轻人,拿着卫星地图说:“这些红线都没用了,卫星能看到每一粒沙子。”
苏明远的孙子,那个叫苏念的少年,却把那卷泛黄的羊皮地图小心地收起来。他听爷爷说过,那些朱砂线里,藏着老辈人怎么把南方的茶,种进北方的风里;藏着怎么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给彼此留一盏灯;藏着生意场上最要紧的,不是走得快,是走得稳,走得暖。
那年秋天,苏念跟着商队去西域。在黑风口,他看见路边立着块石碑,刻着“张记商队遇难处”。他忽然明白,有些路,就算地图上没有,也得有人记着;有些规矩,就算西洋仪器测不出来,也得有人传着。
就像爷爷说的,生意是路,人心是灯。灯亮着,路就不会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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