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城外,某偏僻村落,一处不起眼的农院
屋内,炭盆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连城裹着一件半旧的皮袄,坐在炕沿,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地,眼神空洞而复杂。
他身边,两个年纪尚小的庶子怯生生地依偎着各自的生母——两个同样面带惊惶的年轻小妾。
十余名换了粗布衣衫、却依旧难掩彪悍之气的亲兵,沉默地守在屋内角落或门外,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这里是姜媛安排给他的“避难所”。
安全,隐蔽,但也意味着与世隔绝,前途未卜。
连城心中五味杂陈,苦涩难言。
他端起桌上粗糙的陶碗,灌了一口劣质的烧酒,辛辣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却压不住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绝望和悔恨。
“完了……汴京城里……全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他的正妻,出身官宦,虽无深情厚谊,但也相敬如宾多年。
还有他那两个寄予厚望、正在汴京书院读书的嫡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可一旦朝廷坐实了他连城“通敌叛国、畏罪潜逃”的罪名,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抄家?下狱?流放?甚至……人头落地?
父母年迈,恐也要受此牵连,晚节不保,甚至性命堪忧!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撕心裂肺的痛楚攫住了他。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当初被姜媛许诺的重利和“退路”所诱惑,一步步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他以为自己能左右逢源,以为能掌控局面,却不知在姜媛和黄忠嗣这等人物眼中,他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虎贲军都指挥使……”连城自嘲地笑了笑,笑容比哭还难看。
曾经统领数万大军的威风,如今只剩下这荒村野店的苟且。他对辽国还有价值吗?
或许有,毕竟他知道一些宋军河北防线的布防情况,知道一些将领的脾性。
但这价值,能换来他和身边这些人的安稳吗?能换回家人的平安吗?
他不敢想。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姜媛的后手能奏效,辽国能在战场上顶住甚至击败宋军。
只有辽国胜了,他作为“投诚义士”的价值才能最大化,或许才有机会……
士气如虹的振武军,连城心底又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
“爹,冷……”一个庶子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连城回过神,看着孩子冻得发红的小脸,心中更添酸楚。
他脱下身上的皮袄,裹在孩子身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这是他仅剩的骨血了。
为了他们,为了身边这些跟随他亡命天涯的人,他必须活下去,哪怕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他望向南方,目光似乎要穿透千山万水,望向那座繁华却已与他彻底割裂的汴京城,望向那注定凄惨的家眷。
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消散在凛冽的空气中。
......
十五天后。
熙宁五年,二月十六日,真定府,振武军大营帅帐
风雪终于停歇,初春的暖意艰难地撕扯着河北大地的冰封,向阳处已有雪水悄然渗入泥土。
帅帐内,炭火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却驱不散弥漫的肃杀战意。
黄忠嗣一身玄色铠甲,猩红披风垂落身后,宛如一尊即将出鞘的利刃,矗立在巨大的河北-西京道舆图前。
他身后,是心腹爱将萧承弼、张承岳,两人同样甲胄鲜明,眼神锐利如鹰。
下首两侧,则是原虎贲军的四位军都指挥使:赵猛、孙振、李敢、钱彪。
经过十余日的“温水慢煮”,以及萧、张二人刻意结交、黄忠嗣恩威并施的“既往不咎”承诺,这四人脸上虽仍有几分拘谨,但眼神已多了几分归附后的沉凝,至少表面上是拧成了一股绳。
帐内气氛凝重,只有黄忠嗣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回荡:
“…辽主耶律洪基的回复,诸位都已知晓。傲慢无礼,推诿塞责!不仅拒不认罪交出姜媛,反诬我大宋背盟,更口出狂言,威胁要‘踏破汴梁’!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大同府的位置:“大同府!西京道核心,耶律仁先的老巢,更是我汉家故土!辽人以为我大宋只会空言恫吓?以为我振武军是摆设?笑话!”
他目光如电,扫过帐中诸将:“探马回报,辽国南京道、西京道兵马虽在调动,但萧兀纳老迈持重,加之风雪阻滞,其粮草辎重转运远未完备!
边境各堡寨防御加固也尚未完成!
此乃天赐良机!敌立足未稳,正是我雷霆一击之时!”
“萧承弼!”黄忠嗣断喝。
“末将在!”萧承弼踏前一步,声若洪钟。
“着你亲率虎翼团,三千精锐,一人三马!即刻出发,目标——大同府境内!”
黄忠嗣手指沿着舆图上一条隐蔽的路线划向辽境深处,“不攻城,不占地!我要你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辽人的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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