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西沉，整个试车场都被洒上了一层金辉。陈明远静静地站在样车前，指尖轻轻抚过挡风玻璃边缘的铜丝网。“知道吗，小伙子。”他忽然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跳动着奇异的光芒，“当年我们在高尔基汽车厂实习时，为了嘎斯51的轮边减速器参数，算了整整三个月。而你们……”
专家们带着报告走了，临走前，阵明远找到厂长蔡晓光。
老人从军大衣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递向蔡晓光，“你们这车的配件还有更好的选择，这是一汽协作单位名单，像哈滨轴承厂、沈城橡胶厂……如果正式生产，可以考虑和他们合作。”
蔡晓光接过名单时，不经意间瞥见周秉昆正用满是油污的袖口擦拭“中国红”漆面上的雪水。试车场的尽头，二十八个镀铬螺钉在暮色中泛着温暖的微光，宛如一串等待被点燃的火种，仿佛预示着汽车事业即将迎来光明的未来。
又是等了近半个月，才接到省委通知，让厂领导到省委汇报工作。这次周秉昆没去，也就厂长蔡晓光带着几名技术员，抬着一些样品去了省委。
蔡晓光站在省委会议室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军大衣袖口的补丁。身后长条会议桌上摊着连夜绘制的《全省汽车工业布局图》，墨迹未干的蓝图上还沾着食堂的玉米面渣——这是他在早餐时边啃窝头边补充的配套厂选址。
"领导请看。"他转身时军大衣带起一阵风，教鞭重重点在墙上的巨幅地图，"哈市齿轮厂负责变速箱总成，齐齐哈尔锻造厂承接曲轴毛坯，长春的冲压件通过铁路专线直供总装车间......"教鞭在地图上划出放射状的红线，像极了微卡变速箱里的行星齿轮。
省计委主任扶了扶老花镜："小蔡啊，你们厂现在年产拖拉机已经有.....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
"这正是要汇报的重点！"蔡晓光快步走到样车模型前，掀开红绸的动作带着机械般的精准，"这台双排微卡，驾驶室是客车厂报废模具改造，发动机是我厂自主研发的水冷四缸柴油机，他的热管理系统才是精髓。我们参考了德国道依茨BF4M2012的冷却液流向，但将节温器开启温度下调至72摄氏度——"他转身在黑板上快速画出帕累托曲线，"经过台架试验验证，在零下30度环境中，暖机时间缩短37%，对应燃油消耗率降低12g/kW·h。"
他特意举起铸有"北机”字样的缸体，"您摸摸这球墨铸铁的纹路，沈阳铸造厂的老师傅说，比他们给鞍钢做的轧辊还要细密。"
主管工业的副书记忽然起身，军装上的风纪扣反射着寒光："听说R本五十铃卖八千美元？"
"我们核算成本六千人民币，出口定八千M元。"蔡晓光从文件袋抽出广交会邀请函，"明年春交会要是有一百台意向订单，就能换回八十万美元外汇。"
蔡晓光抽出一份文件，"这是国家商务部通过港城，向南洋客商提供微卡性能参数，他们表示，如果性能为真，价格在一万美元是可以接受，并表示，会参加春季广交会。如若采用CKD散件出口，还能规避25%的整车关税。"
他突然压低声音，"听说驻美商务参赞正在接触美国经销商..."
领导们一阵面面相觑，这蔡晓光人脉也不低，可他们那想到，是那些专家走后，替他们联系的，这时侯的专家是真心为国，大公无私的。
"他说着又铺开技术对比图，"专家说我们的车架设计比嘎斯51科学，三道加强筋的布局......"
"说说具体规划。"王书记用手敲了敲桌面，最后一抹阳光落在《毛泽东选集》封面上。
蔡晓光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第一步，用微卡培养技术工人队伍，三年形成十万辆产能。第二步......"他掀开第二块蒙布，露出轻卡概念模型，"在现有底盘上加长轴距，配上我们正在攻关的六缸机，载重直指八吨！"
会议室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蔡晓光恍若未闻，继续用教鞭指着模型货厢："您看这活动篷杆设计，装卸效率能提高三成。至于重卡......"
他突然从公文包掏出个油纸包，"这是吉大教授帮忙测算的——若是采用长春汽车研究所的新型驾驶室材料，配上二汽正在试验的V8柴油机......"
"等等！"机械厅长突然起身，眼镜链在图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你们要做V8柴油机？知道二汽的EQ6100到现在还没解决顶置凸轮轴的润滑问题？他们的重卡还停留在纸面上。"
蔡晓光从容展开油印资料："这是吉大内燃机研究所的模拟数据。我们计划采用隧道式曲轴箱结构，主轴承盖整体铸造，配合..."他突然抽出根粉笔在黑板上疾书，"您看这雷诺数计算，当机油泵转速达到2500rpm时，飞溅润滑的油雾覆盖率..."
"当然，这是十年规划。"蔡晓光不慌不忙展开图纸，"您看这发动机布局，借鉴了捷克太托拉的风冷结构，但改用我们独创的......"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蔡晓光军装后背的汗渍已结成冰碴。当他终于说到"建议将北郊三个自然村划归汽车联合体"时，老书记突然抬手打断："要是省里批了，你们第一年能解决多少待业青年？"
"微卡生产线需要四千五百名新工人，配套厂能消化三千人。"蔡晓光从兜里掏出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要是轻卡项目上马......"
"明天带样车来省委大院。"老书记起身戴上棉军帽，"通知报社记者，要突出工人阶级自力更生的精神。"
当蔡晓光踩着积雪走向吉普车时，怀里揣着盖有七个红头章的会议纪要。省里领导们没人反对，原则上同意北方机械制造厂的方案，但还要讨论。
他望着天边渐起的星辰，恍惚看见那些星辰正化作车间里飞溅的焊花，化作流水线上流动的车架，最终变成奔驰在冻土带上的钢铁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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