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沈砚之,是在春末的梨花园。他身着月白长衫,立在梨树下给苏清禾簪花,花瓣落在他发间,像极了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人。而我攥着刚摘的杏子,蹲在假山后啃得汁水淋漓,忽然听见苏清禾轻笑:"砚之哥哥,这花戴得可歪了。"
"笨手笨脚。"沈砚之语气里带着无奈,却又亲手替她调整发间的梨花。我蹲得腿麻,忍不住站起身,腰间的玉佩却"当啷"掉在青石板上。两人同时望过来,我看见沈砚之眉头微蹙,而苏清禾的眼神里带着三分警惕。
"你是谁?"她拽紧沈砚之的袖子,像护食的小兽。我舔了舔指尖的杏汁,扬起下巴:"我是江家幺女,江晚吟。"沈砚之闻言挑眉,目光扫过我腰间的羊脂玉坠——那是父亲从西域带回来的,他说这玉坠要送给未来的儿媳。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沈府的常客。苏清禾总爱躲在沈砚之身后,用帕子掩着嘴笑我"粗鲁",而我故意把刚烤好的栗子塞进沈砚之手里,看他耳尖泛红的模样。那时我总以为,只要我跑得够快,就能追上他的目光,却不知有些心事,早已在旁人眼里落了根。
"晚吟,别总跟着砚之哥哥。"苏清禾在回廊拦住我,她今日穿了新制的桃红襦裙,裙上绣着并蒂莲,"他要考功名,你莫要打扰他。"我绕过她,裙摆扫过她脚边的海棠:"我偏要打扰,你管得着吗?"
推开书房门时,沈砚之正在抄《岳阳楼记》。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我掏出怀里的糖糕,啪嗒放在他案头:"尝尝,我让厨房新做的,加了玫瑰酱。"他握笔的手顿了顿,墨迹在纸上洇开小团阴影:"江姑娘以后莫要常来了,男女有别。"
我攥着糖糕的手骤然收紧,玫瑰酱从指缝里挤出来,黏糊糊的像我此刻的心情。原来在他心里,我不过是个不知分寸的疯丫头,而苏清禾才是需要小心呵护的白月光。那天我没再说一句话,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笔洗,墨汁泼在我月白的裙角,像朵开败的墨梅。
后来三个月,我真的没再去过沈府。父亲说我终于有了闺秀的样子,却不知我每天躲在阁楼,对着那枚羊脂玉坠发呆。直到中秋宴那天,我在画舫上看见沈砚之和苏清禾并肩而立,她的发间戴着一支鎏金步摇,正是我去年在珍宝阁看见的那支。
"晚吟妹妹,"苏清禾朝我招手,眼尾的胭脂红得像熟透的杏子,"砚之哥哥说这步摇衬我肤色,你觉得呢?"沈砚之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我素白的裙上,忽然开口:"江姑娘今日穿得......倒像要去奔丧。"
酒杯在我手中碎成两半,锋利的瓷片划破掌心,血珠滴在甲板上,比苏清禾的步摇还要鲜艳。我看着沈砚之眼里闪过的惊慌,忽然笑了:"沈公子说得对,确实该奔丧——我这颗心,今日算是死透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认真学女红、读诗书。母亲看着我绣的并蒂莲香囊,欣慰地说:"我家晚吟终于懂了女儿家的心思。"只有我知道,那些穿针引线的夜里,我指尖扎满了血珠,却再没给谁绣过一寸锦缎。
开春的时候,沈砚之忽然频繁出入江府。他会在我赏花时送来新刻的诗集,在我抚琴时静立一旁研磨,甚至托媒人送来西域进贡的孔雀石。母亲看着那些聘礼笑得合不拢嘴,我却在看见他时想起那年梨树下的月光,那么凉,那么淡。
"晚吟,明日陪我去寺里祈福吧。"他站在廊下,手里捧着我最爱吃的糖糕,"我让人重新做了,没加玫瑰酱。"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绣绷,上面的鸳鸯正游向并蒂莲:"不了,明日我要去陆家做客。"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是......陆明远?"我点点头,针尖刺破指尖,血珠落在鸳鸯翅膀上,像朵突兀的红梅。陆明远是镇北将军之子,上个月刚从战场上回来,提亲的帖子递到江府时,母亲欢喜得落了泪。
"晚吟,我......"沈砚之忽然抓住我的手腕,眼中有我从未见过的慌乱,"以前是我糊涂,清禾她......她只是妹妹,我对你......"
"沈公子慎言。"我抽回手,绣绷上的血珠已经干涸,"男女大防,何况我与陆公子的婚期已定。"他踉跄着后退半步,袖中掉出个锦囊,正是我三年前随手塞给他的——里面装着我捡的梨花,早已干枯成褐色。
婚礼前七日,我收到沈砚之的信。他说他终于明白,当年梨树下那个啃杏子的丫头,才是他藏在心底的月光。信末有片干枯的梨花,边缘卷着细小的绒毛,像极了那年他替苏清禾簪花时,落在我发间的那片。
我把信折好,放进陪嫁的木箱里。陆明远替我披上嫁衣时,指尖轻轻擦过我掌心的疤痕:"怎么弄的?"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凤冠霞帔映得人面若桃花:"年少时不懂事,被碎瓷片划的。"
迎亲的队伍路过沈府时,忽然下起了春雨。我隔着喜帕,听见有人在雨中大喊我的名字。盖头被风掀起一角,我看见沈砚之站在府门前,白衣被雨水浸透,像株被狂风折断的梨花。他怀里抱着个匣子,正是我送他的那个檀木笔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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