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医院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瓷砖上敲出的回响。陈景辰裹紧了外套,走廊尽头的窗户透着鱼肚白,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根绷紧的弦。他昨夜几乎没合眼,妹妹趴在床边打盹时,他就坐在椅子上数墙上的挂钟,滴答声敲了四百多个来回,天终于亮了。
推开306病房的门时,母亲正侧着身看向窗外。窗帘没拉严,一道晨光斜斜地落在她脸上,把她眼角的皱纹照得格外清晰。她的眼神空落落的,像蒙着层雾,手里无意识地绞着被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陈景辰放轻脚步走进去,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太熟悉母亲这个眼神了,每次家里要收玉米,或是要种洋芋时,她都会这样盯着院子里的农具发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牵挂,比病痛更难纾解。
“妈。”他轻声喊了句,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母亲猛地转过头,眼里的雾瞬间散了,像受惊的小鹿般眨了眨眼:“景辰?咋起这么早?”
“您不也醒了?”陈景辰走过去,帮母亲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指尖触到她肩膀时,发现她没盖严实,后背的衣服都凉了,“咋不多睡会儿?天还早呢。”
母亲的目光又飘向窗外,远处的树梢在风里轻轻晃:“昨天睡得早,不到八点就躺下了,现在醒透了,再躺也睡不着。”她顿了顿,忽然问,“你爸到家了没?”
“应该快到家了,他说今早坐头班车回家。”陈景辰拿起旁边的保温杯,倒了点温水递过去,“您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母亲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轻轻摩挲着:“家里的玉米该晒了,要是下雨就糟了……还有天台上的那些小葱、香菜等,你爸笨手笨脚的,肯定不会想着好好浇一下水。”
陈景辰笑了笑,帮母亲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发丝白得像落了层霜:“您操这些心干啥?爸虽说笨点,晒玉米、浇水还是会的。实在不行,他会找隔壁李婶帮忙,您忘了?李婶最会侍弄小葱那些。”
母亲“嗯”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念叨:“你李婶家也忙着织布,哪好总麻烦人家……”
“邻里邻居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陈景辰打断她,怕她越想越心焦,“您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睡觉、好好吃饭,等您病好了,回去亲手浇水,比谁都强。”他刻意把“亲手”两个字说得重了些,果然,母亲的眼睛亮了亮。
“也是。”她喝了口温水,喉结动了动,“等我回去,那小葱、香菜肯定蔫了,要重新翻晒了。”
“那更得赶紧好起来。”陈景辰顺势说道,目光落在母亲脸上,仔细打量着她的气色。比昨天又好了些,眼下的青黑淡了点,嘴唇也有了点血色,不像刚住院时那样惨白。“妈,这几天睡觉踏实不?比刚住院那会儿强点不?”
母亲想了想,点了点头:“强多了。刚来时总做梦,梦见在地里薅草,薅着薅着草就变成了蛇,吓醒了一身汗。这两天不做梦了,能一觉睡到天亮。”
“那就好。”陈景辰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了半块。他最担心母亲的睡眠,医生说她的头疼跟长期失眠脱不了干系,“那头昏、头疼的毛病呢?有没有好点?”
“也轻了。”母亲用手背按了按太阳穴,“以前早上起来头跟灌了铅似的,现在就是有点沉,不咋疼了。”
陈景辰的眉头却没舒展,他盯着母亲的眼睛,想从那层浑浊里看出点破绽。母亲这辈子太能忍了,小时候他发烧,她背着他走十几里山路去卫生院,自己崴了脚,硬是咬着牙没说疼;后来父亲在工地摔断了腿,她一个人扛起家里所有活计,累得直不起腰,也只在夜里偷偷抹眼泪。他太怕她把“没好”说成“好了”,就像怕她把“想吃”说成“不饿”。
“妈,您跟我说实话。”他的声音沉了些,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发颤,“要是还疼,咱就让医生换药,别舍不得。这钱该花就得花,您要是硬扛着,耽误了治疗,以后遭罪的还是您自己,我们心里也不安生。”
母亲看着儿子眼里的恳切,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了朵菊花:“傻孩子,妈啥时候骗过你?真的轻了。昨天护士来量血压,说比前天降了点,还夸我听话呢。”她反手拍了拍陈景辰的手背,“你以为妈还是以前那个犟脾气?现在知道了,身体是本钱,我不好好治,拖累你们,那才是真浪费钱。”
陈景辰看着母亲认真的样子,心里的另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把肉埋在他碗底,自己啃玉米饼,他当时不懂,只觉得母亲不爱吃肉;后来他在工地上搬砖,才明白那不是不爱,是舍不得。如今母亲肯说“要好好治”,比任何检查报告都让他安心。
“这就对了。”他笑着说,帮母亲把枕头垫得更高些,“等您好了,我带您去昆明的翠湖公园逛逛,听说现在荷花开得正好,您不是最爱看荷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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