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的七月,日头把沙粒晒得发烫,连驼铃都裹着一层滚烫的气浪。商队"福来号"的骆驼正一步一挪地碾过沙海,二十七个伙计的水囊早见了底,连掌柜王有财都把最后半葫芦水喂给了最老的那峰青花驼。
"阿吉哥,要不咱就着月光赶路?"十七岁的小伙计栓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直叹气。他怀里抱着块发白的馕,这是今日最后一顿饭。
向导阿吉蹲在驼峰旁,指尖深深掐进沙里。他今年二十有三,从小在玉门关外的沙窝子里长大,认得三十六种沙暴的纹路,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天象——西北方的沙雾里浮着几缕青灰色的楼阁,檐角挂着的铜铃竟在风里叮咚作响,像是有人正往那边走。
"那是蜃楼。"王有财吐了口唾沫,"老辈人说,沙漠里的蜃楼是魔鬼的镜子,照见的全是人心最贪的东西。咱赶紧走,莫要沾这晦气。"
可阿吉的耳朵动了动。那楼阁的飞檐上,分明雕着他在古籍里见过的卷草纹;窗棂后似乎有团鹅黄色的裙裾晃了晃,像极了家乡月河边上,替他缝补衣裳的春桃姐。
"掌柜的,我前去看看。"阿吉解下腰间的牛皮水袋,"若真是海市,说不定能寻到些线索;若是妖邪,我这把刀也能挡一挡。"
王有财急得直搓手:"你这傻娃!去年刘家商队的二小子就是追蜃楼,最后只找到了半块染血的驼铃......"
话没说完,阿吉已牵着自家的瘦马往蜃楼方向去了。沙地上他的脚印很快被风抚平,只余下驼铃摇碎的余音,在暮色里荡成一片模糊的海。
越靠近蜃楼,风里的凉意越重。阿吉摸了摸怀里的短刀,刀鞘上的铜环被沙粒磨得发亮——这是他爹临终前塞给他的,说"刀是死的,人是活的,心里有光,刀就不会沾血"。
楼阁就在眼前了。朱漆大门半开,门楣上悬着块褪色的木牌,依稀能辨"广寒宫"三个篆字。檐下的铜铃突然齐鸣,清越的声响里,阿吉听见了哭腔:"救命......救命啊......"
他攥紧了刀柄。透过雕花窗棂,能看见个穿月白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长发垂落至地,腕间的银镯碰出细碎的响。可当他绕到廊下时,女子却不见了,只有石桌上摆着个青瓷盏,里面盛着半盏清水,水面浮着片新鲜的荷叶。
"客官可是来取水的?"女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吉转身,正撞进一双秋水般的眼睛里。她生得极美,眉似春山,唇若涂朱,发间别着朵红珊瑚,可眼尾却凝着层薄雾,像是随时会散了。
"你是谁?"阿吉后退半步,手按在刀上。
女子轻笑:"我是这楼里的主人。沙漠里的商队总说我是蜃气凝的仙,可他们从不肯信,我真的是被风沙困在这里的。"她指尖拂过石桌,青瓷盏里的清水突然翻涌,"你看,我连杯水都端不稳,哪有什么法术?"
阿吉这才注意到,她的裙裾沾着细碎的沙粒,腕间的银镯也有几道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剐的。他想起王有财说的"风沙精"——那是沙漠里最凶的邪物,专爱裹着美景诱人,再用沙粒把人活埋。
"你怎知我会来?"
"我在这楼里困了三十年。"女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每回有商队经过,我便会显这蜃楼,可他们要么贪我的金银,要么恋我的容貌,要么怕我的法术......"她抬手召来满屋的金银,金锭在桌上堆成小山,明珠在梁上串成星河,"可你是第一个,看见这些不为所动的。"
阿吉望着满屋的财宝,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三天前,驼队里最老的张大爷咳着血把最后半块水囊塞给他:"阿吉,你比我年轻,要活着走出去......"想起出发前,春桃姐往他包袱里塞的干枣:"路上饿了吃,莫学那些贪心的,走到哪都要留个好名声。"
"我要救你。"他说。
女子的眼眶突然红了:"可这楼外有风沙精守着,它最恨有人想带我走。你若进去,怕是要被撕成碎片......"
"我不怕。"阿吉抽出短刀,刀身映着他紧绷的脸,"我阿爹说,人在沙漠里,最金贵的不是水,是心。"
话音未落,整座楼阁剧烈摇晃起来。窗外的沙雾突然凝结成墙,无数沙粒如利箭般射来。阿吉挥刀格挡,却发现刀锋割过的地方,沙粒立刻又聚成了新的箭簇。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闭上眼睛!用你的心去看!"
阿吉猛地合上眼。黑暗里,他听见风声里夹杂着呜咽,像是无数人在哭;听见沙粒摩擦的声响里,藏着句句恶毒的诅咒;最清晰的是女子带着哭腔的喊:"快跑!它要把你埋进沙里!"
可他想起更清晰的画面:春桃姐在月河边洗衣,皂角泡子飘得老高;王有财拍着他肩膀说"阿吉最稳当";栓子举着馕说"阿吉哥你先吃"。这些温暖的画面像团火,在他胸口烧得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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