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穿透玄清观偏殿那扇糊着发黄旧纸的破窗棂,在布满灰尘的青砖地上投下几块不规则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陈年香灰和一丝若有似无草药混合的奇特气味,安静得能听见灰尘在光柱里跳舞的簌簌声。
然后,这安静就被一阵极其不和谐的、带着点得意忘形的哼唧声打破了。
“嗯哼哼~ 正月里采花无哟花采,二月间采花花哟正开……” 荒腔走板的小调儿在空旷的偏殿里回荡。
声音的源头,来自殿内唯一还算完整的旧供桌——当然,上面早就没了神像牌位。此刻,那供桌被临时征用成了某人的“宝座”。
十六岁的云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袖口还蹭着点可疑药渍的旧道袍,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桌上。她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则十分惬意地晃荡着,露出道袍下摆一截鲜亮得晃眼的石榴红绣花鞋尖,鞋面上金线绣的小雀儿随着她晃腿的动作,仿佛随时要扑棱棱飞出来。
她手里捏着三张簇新的银票,对着那几块可怜巴巴的光斑,翻来覆去地数,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后头去。
“一百两、二百两、三百两……嘿嘿嘿……” 她每数一遍,那满足的小调儿就跟着哼一遍,活像只偷腥成功、正得意洋洋舔爪子的小狐狸,“王员外家那傻儿子,不过是夜里贪凉多喝了几碗冰镇酸梅汤闹肚子,愣是被他爹当成了撞邪。啧啧,三百两啊三百两,够咱们这破道观修葺十次屋顶外加给师傅买三年份的‘醉仙酿’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银票捋平,对着光又照了照那朱红的印鉴,仿佛在欣赏绝世珍宝。末了,才依依不舍地把它们贴身塞进内袋里,还宝贝似的拍了拍,确保万无一失。
“唉——” 满足的叹息刚出口,下一秒就变成了愁苦的抱怨。她仰头,望着头顶那片被雨水浸透、颜色明显深了好几圈的屋瓦,几根顽强的小草正从瓦缝里探出头,在微风里惬意摇摆,“这破屋顶,再漏下去,我那点好不容易晒干的‘七星草’可就全泡汤了!还有师傅,下雨天也不肯挪窝,非说听雨打芭蕉有助于参悟大道,结果芭蕉叶没听来,雨水倒是把他那宝贝蒲团泡发了霉……”
想到自家那位能躺着绝不坐着、能睡着绝不醒着的咸鱼师傅清虚,云渺就一阵牙疼。她利落地从供桌上跳下来,拍了拍道袍后摆并不存在的灰尘,那点鲜艳的绣花鞋尖也灵巧地缩回了灰扑扑的道袍底下。
“算了,指望师傅不如指望明天太阳打西边出来。” 她嘀咕着,抬脚准备去后院看看她那几簸箕宝贝草药,顺便想想怎么用这三百两规划一下道观的“宏伟蓝图”——至少得先堵住那几个最嚣张的漏雨窟窿。
刚迈出偏殿那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阵穿堂风卷着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吹过庭院。
“阿——嚏!” 云渺被风呛得打了个大喷嚏,揉揉鼻子,嘟囔道,“这破风,跟王员外家后巷那穿堂风似的,邪门儿……”
话音未落,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庭院角落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
树下,她那传说中在“参悟大道”的咸鱼师傅清虚,正背对着她,盘坐在一张破草席上。面前摆着的,是一张磨得发亮的破旧棋盘。
棋盘上,干干净净,一颗棋子也无。
清虚老头一头白发用根枯树枝随意挽着,道袍松松垮垮,背影透着一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慵懒。他似乎根本没察觉徒弟出来,也可能是察觉了也懒得搭理。只见他慢悠悠地伸出枯瘦的手指,拈起一颗并不存在的“棋子”,对着那空无一物的棋盘,啪嗒一声,轻轻落下。
动作随意得就像拂去肩头的一片落叶。
就在那“落子”的瞬间——
呼啦!
一阵毫无征兆的、带着奇异暖意的微风,打着旋儿,温柔地拂过那棵枯枝嶙峋的老槐树。
奇迹发生了。
枯槁的枝桠上,肉眼可见地,一点、两点、十点……无数点嫩绿的新芽如同被无形的画笔点染,争先恐后地钻破干枯的表皮,舒展出来!紧接着,小小的、粉白色的花苞,也如同变戏法般,噗噗噗地冒出头,在几息之间,便颤巍巍地绽放开来!
枯树逢春,花开满枝!
馥郁的、带着生命力的清新花香,瞬间压过了道观里那股陈腐味儿,弥漫在整个庭院。
云渺:“!!!”
她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人凭空塞了个大鸭蛋进去,下巴颏儿差点砸到脚面。刚刚还在盘算三百两银子的脑袋瓜子,此刻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满树瞬间盛放的槐花,在阳光下白得耀眼,香得醉人。
她猛地转头看向自家师傅。
清虚老头依旧背对着她,仿佛对身后发生的这一切惊天动地的变化毫无所觉。他甚至……极其应景地、极其轻微地,打了一个悠长的小呼噜。
“呼……噜……”
云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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