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几缕稀薄的、近乎无色的光线艰难地穿透笼罩四野的沉沉死寂。空气里没有灵气那种活泼的脉动,只有一种沉重的、如同腐朽巨木被深埋地底亿万年后散发的枯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村口那株老槐树,虬枝盘曲,叶片稀疏,枯黄中带着铁锈般的暗红,仿佛凝固的血迹,无声诉说着此地的贫瘠与隔绝。
萧遥坐在自家小院那半塌的篱笆墙根下。
他的身形在微光里显得有些单薄,一头刺眼的白发随意披散,在灰蒙蒙的底色里异常醒目,那是时光湍流留下的残酷印记。他手中握着一把韧性尚可的枯藤,动作专注而缓慢,正试图将断裂的篱笆重新编织、加固。手指的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微控制,每一次缠绕、打结,都恰到好处地嵌入藤条天然的纹理与受力点,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仿佛那不是粗糙的农活,而是在进行某种失传的精密阵纹修复。唯有他指尖偶尔泛起的、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毫芒,在触及藤条断裂处时悄然渗入,赋予其超越本身材质的韧性与契合,才泄露出一丝不凡。欺天石在他心口深处,像一颗疲惫的心脏,缓慢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在艰难地对抗着无所不在的世界排斥之力,维系着这方寸之地的脆弱平衡。
篱笆墙的影子在粗糙的地面上拖得很长。
突然,那影子边缘的空气,毫无征兆地微微扭曲了一下。
极其细微,如同高温蒸腾下的一线波动,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截然不同——那是一股纯粹、凝练、带着铁血硝烟气息的战意!它并非汹涌爆发,而是如同深埋地底的熔岩开始不安地涌动,又像一张无形的大弓被缓缓拉开,弓弦紧绷,蓄势待发。这战意没有敌意,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对更高山峰的执着叩问。
萧遥缠绕枯藤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顿了一瞬。指腹下那根坚韧的藤条,似乎承受不住这无形的压力,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他没有抬头,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极淡,如同初冬湖面掠过的一丝冷风,瞬间便隐没不见。
“吱呀——”
院门那扇早已腐朽得不成样子的破木门,被一只骨节分明、布满新旧伤痕的手推开。战红缨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门口,清晨稀薄的光线被她坚实的肩背切割开来,在她身前投下浓重的阴影。
她站在那里,如同一杆经过千锤百炼终于重铸完成的绝世战戟,沉凝、厚重,锋芒内敛却势不可挡。先前在时光坟场和天罚追杀中留下的累累创伤,那些深可见骨的法则灼痕、撕裂筋骨的时空乱流冲击印记,此刻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皮肤下流淌的、更加强劲的生命力,以及周身缭绕的、愈发纯粹凝练的武道意志。那意志不再仅仅是狂热的战意,更添了几分历经磨砺后的洞明与沉淀,仿佛百炼精钢淬去了最后的杂质,只剩下最核心的坚韧与锋芒。
她身上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多处破损却异常整洁的粗布战袍,赤红色的头发依旧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不驯的发丝垂落额前。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神。那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篱笆墙根下的萧遥身上,里面燃烧着纯粹的、滚烫的、永不言败的火焰,几乎要将这灰烬世界的死寂彻底点燃。
她的目光在萧遥那头刺目的白发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如同坚冰被投入熔炉时瞬间的嘶鸣与挣扎,但旋即被更汹涌的战火彻底覆盖、焚尽。那复杂消失得如此之快,仿佛从未出现过。
“伤好了。”战红缨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沉重的铁锭砸在凝固的空气里,带着金属撞击般的铿锵质感,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再来战过!”
随着她的话语,那杆斜倚在她身侧、通体乌黑、唯有锋刃处流转着一线暗沉血光的巨大战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唤醒。戟身发出一阵低沉悠长的嗡鸣,如同远古战场上的号角回响,带着渴血的悸动。战戟末端那束早已褪色的陈旧红缨,无风自动,激烈地飞舞起来,像一团骤然爆发的猩红火焰,在灰白死寂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灼热。
萧遥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他慢慢抬起头,晨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惊讶,没有退缩,只有一片了然之后的平静,如同暴风眼中心那不可思议的安宁。他看向战红缨,目光扫过她精悍如钢的身躯,扫过那杆躁动不安的战戟,最后落进她燃烧着炽烈战火的瞳孔深处。
“哦?”萧遥的声音带着一丝晨起的微哑,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这次,带酒钱了?”
战红缨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狂野的弧度,那是属于纯粹武者的、面对挑战时最本真的兴奋。她空着的左手猛地一扬,一个粗陶烧制、足有半人高的硕大酒坛,“咚”地一声闷响,重重顿在脚边的泥地上。坛口泥封完好,但一股浓烈到近乎暴戾的酒气,混合着某种强大妖兽血液的腥甜和无数珍稀灵药淬炼后的霸道药力,已然穿透泥封,蛮横地弥漫开来。这气味是如此浓烈,瞬间冲淡了余烬村那无处不在的腐朽气息,霸道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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