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春节刚过，纺织厂家属区还残留着鞭炮的红纸屑。林雅抱着晓晓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几个小孩追逐打闹。晓晓已经一岁多了，咿咿呀呀地指着那些孩子，小脸上写满了向往。
"等晓晓再大一点，就能和他们一起玩了。"林雅亲了亲女儿的脸蛋，心里却涌起一阵酸楚。春节前，她终于收到了党校的延期通知——名额保留到今年六月，过期不候。
而现在已是二月底，晓晓还太小，带着她去学习几乎不可能；交给婆婆带半年？光是想想那些"祖传秘方"和"女娃不如男"的言论，林雅就浑身发冷。
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来人是厂办的小张，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
"林厂长，郑书记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小张的眼神有些闪烁，"说是...党校的补充材料。"
林雅接过文件袋，心里一沉。这厚度，明显不止是材料。果然，里面除了几份文件，还有一个信封，装着郑书记的亲笔信：
"小林：
部里催问了几次你的入学事宜。考虑到你的家庭情况，组织决定改派老周参加这期培训。你安心照顾孩子，以后还有机会。
另：志远提拔为销售副厂长的公示已发，恭喜。"
信纸在林雅手中微微颤抖。虽然早有预感，但真正看到白纸黑字的通知，还是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呼吸都变得困难。一年多前，她还是那个被部里点名表扬的技术骨干，如今却连个培训机会都保不住。而志远，那个曾经甘愿为她调整工作的丈夫，现在却步步高升...
"林厂长...您没事吧？"小张担忧地问。
林雅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谢谢你来送文件。"
关上门，她抱着晓晓缓缓滑坐在地，泪水无声地滚落。晓晓不明所以，用小手拍打妈妈的脸，嘴里含糊地喊着"妈，不哭"。
这一刻，林雅无比想念自己的母亲。自从有了晓晓，她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志远工作忙，婆婆又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明里暗里反对她常回娘家。但现在，她急需有人理解她的痛苦。
"晓晓，我们去看外婆好不好？"她擦干眼泪，亲了亲女儿。
收拾行李时，林雅特意带上了那盒朋友从上海寄来的点心——精致的奶油蛋糕和蝴蝶酥，在北方小城算是稀罕物。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给父母的，却一直没机会送过去。
刚把行李打包好，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志远提前下班回来了，脸上还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小雅！公示贴出来了！"他兴冲冲地进门，看到地上的行李时愣住了，"这是...？"
"我带晓晓回娘家住几天。"林雅平静地说，"恭喜你升职。"
志远的表情从困惑到恍然，最后定格在一种复杂的愧疚上："党校的事...你知道了？"
"嗯。"林雅继续往包里塞晓晓的衣物，"郑书记派人送来了通知。"
"小雅，我..."
"你不用解释。"林雅打断他，"工作安排不是你能决定的。"
志远蹲下身，按住她忙碌的手："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最近太忙，忽略了你的感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林雅强忍多时的情绪闸门。她抬起头，眼中的泪水让志远吓了一跳："只是'最近'吗？志远，自从晓晓出生，我的事业就一直在走下坡路！而你，却越来越像你妈期望的那种'成功男人'！"
"这有什么不好？"志远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激怒了，"我努力工作，升职加薪，不就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可我不只是'陈太太'和'晓晓妈妈'！"林雅的声音颤抖着，"我还是林雅！是那个从德国留学回来、在里昂作过报告的技术骨干！现在呢？我连个培训机会都保不住！"
志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你想怎样？带着晓晓去党校？让她跟着你东奔西跑？还是扔给我妈半年不管？"
"所以都是我的错？"林雅抱起晓晓，泪水夺眶而出，"就因为我是个母亲，就活该放弃一切？"
"没人让你放弃！"志远提高了音量，"只是...时机还不成熟。等晓晓大一点..."
"等晓晓大一点？"林雅冷笑，"然后呢？等她上学了要辅导功课？等她青春期要更多陪伴？志远，女人的'时机'永远都不会'成熟'！"
争吵声惊醒了正在打盹的晓晓，孩子"哇"地哭了起来。林雅连忙轻拍她的背，却被志远一把拉住："别走了，这么晚了..."
"放手！"林雅挣脱他，"我现在只想见我爸妈！"
最终，志远无奈地看着妻女离开，重重地关上了门。
初春的傍晚依然寒冷，林雅把晓晓裹得严严实实，拎着行李和点心盒，慢慢走向公交站。路过厂区公告栏时，她瞥见了那张红纸黑字的公示："...拟提拔陈志远同志为销售副厂长..."旁边还贴着志远的标准照——西装革履，意气风发。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暮色中，晓晓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林雅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突然想起六年前从德国留学归来时的情景——那时的她满怀理想，以为凭借知识和能力，就能闯出一片天地。如今看来，她太天真了。在这个刚刚开始变革的社会里，传统观念的枷锁依然沉重，而女性往往是承受最重的那一个。
父母见到她时又惊又喜。林母一把抱过外孙女，心疼地看着女儿憔悴的面容："怎么瘦成这样？"
林父默默接过行李和点心盒，敏锐地注意到女儿泛红的眼眶："和志远吵架了？"
这一问，林雅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她伏在母亲肩头，将这段时间的委屈一股脑倾泻而出——失去的党校机会、婆婆的刁难、志远的变化...还有那种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无力感。
"妈，我该怎么办？"她哽咽着问，"就这么放弃事业吗？"
林母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先吃饭，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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