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牌CA10B卡车巨大的引擎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轰鸣,载着江奔宇和孙涛,在崎岖不平的土石省道上颠簸前行。车窗外,十月的田野已是一片苍黄,收割后的茬口裸露着,间或有几头瘦骨嶙峋的老牛在慢吞吞地啃食着枯草。革命标语在土墙上时隐时现,高音喇叭广播的激昂旋律从偶尔路过的村庄上空传来,又被轰鸣的引擎声和呼啸的风声撕碎。驾驶室里弥漫着机油、尘土和香烟混合的独特气味。
江奔宇紧握着沉甸甸、毫无助力的方向盘,手臂的肌肉随着车轮碾过坑洼而不时绷紧。卡车剧烈地摇晃,驾驶室顶棚的铁皮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他把驾驶座那弹簧快失效的海绵垫子往屁股下又塞了塞,试图找到稍许舒适的支点。长时间的驾驶,让他的目光专注而略带疲惫,但思维却异常活跃。
“涛子,”他侧过头,声音盖过引擎的噪音,问着坐在身旁副驾驶位置,正努力在颠簸中保持平衡的孙涛,“这平县那边,是不是也有像我们中县那样的…‘树林子’交易市场?”他用了个隐晦的词,在这个年代,直接提“自由市场”或“黑市”是很敏感的事情,毕竟刚经过九月九伟人事件。
孙涛闻言,精神一振,在颠簸中努力稳住身体,凑近了些说:“当然有啊!江哥,我琢磨着你得问这个!”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基本上,每个县货运站后头,总得有那么一片‘林子’,靠山吃山嘛!咱中县的是挺有名,规模大点,货也更全乎。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睛亮了起来,“平县这块地方不一样!你要真能弄点‘俏货’带进来,到了平县那‘林子’,可好出手了!比在咱那儿还痛快!”
“哦?”江奔宇眉头一挑,来了兴趣,但依旧目视前方,小心地避开一个大坑,“这是为啥?平县不也是革命老区,组织管理还能松了?”在那个年代,物资流通被高度计划管制,平县有如此“市场”,自然引起他的好奇。
“嗨!江哥,这平县啊,有它得天独厚的地方!”孙涛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给新伙伴揭晓秘密的兴奋,“它坐落在北峰山脉的一条支脉尾巴尖儿上!”他用手在空气里画了个曲折起伏的线条,仿佛勾勒出险峻的山势,“您知道北峰啥样儿吗?那真是群山环抱,山路陡得能爬死驴,弯道多得像羊肠子!走个几十里都是翻山越岭,进出一趟,比登天也容易不了多少!这就天然形成了一道……你懂的,对外面管制的封锁线!外面的东西想进这山窝窝,费牛劲了!所以啊,只要你有门路能带点稀罕东西进来,立刻就成了香饽饽!人家抢着要!”
江奔宇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这么说……这平县,物产应该相当丰富吧?尤其山里的那些宝贝疙瘩?”他仿佛看到了连绵大山下隐藏的商机。
“太对了!”孙涛一拍大腿(结果颠得差点撞上车顶),语气笃定,“野味!野猪、獐子、野鸡、鹿,天上飞的斑鸠!山珍!木耳、蘑菇、山菌子,成筐的野果子!草药!那更是漫山遍野!黄精、田七、灵芝苗(不敢说有大的)……但凡山里长的,这里都少不了!怎么着,江哥,你……有想法了?”他狡黠地眨眨眼,探询地看着江奔宇。
“想法肯定有!谁看着能来钱的路子不动心?”江奔宇也笑了,但笑容里带着试探,“你呢,涛子?这边人头熟,可有什么实在的门路能透点底?”他开始为以后的“运作”铺路。
孙涛压低了些声音,仿佛怕发动机也能偷听:“江哥,门路不敢说通天,但消息绝对可靠!平县这边,‘林子’里最硬通的是什么?”他竖起三根手指,“收音机(半导体、电子管都行)!自行车!缝纫机!尤其是‘三转一响’的新家伙!那真是见一个抢一个!比大姑娘还招人惦记!”在那个计划供应的年代,这完全是奢侈品,是身份和家底的象征。
江奔宇惊异了:“嚯!这里的人这么阔气?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他难以想象山沟沟里购买力这么强。
“嘿嘿,江哥,你这话就外行了!”孙涛带着几分炫耀本地特殊性的口吻,“老话讲,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平县人家就靠这北峰大山!胆子大、力气壮的,三五成群就敢进深山老林打猎采药,弄点东西出来,换粮换布票工业券不容易(山里供销社物资更紧缺),但私下换钱,那可是硬碰硬的票子!山地呢,巴掌大的梯田,也能种粮食,收成除了交公粮,剩下多少是自己的!再加上分散在那茫茫大山沟里,天高皇帝远,‘计划’管得松泛,说白了,这里的人习惯了‘自由买卖’!手里有活钱!比外面守着几分薄地、指望队里工分过活的社员,那可是阔绰多了!”
江奔宇心中了然,却又问出了一个核心问题:“啧……这么招摇,那平县里的革委会?那些戴红袖章的同志们……他们能看得下去?不怕被当成‘投机倒把’的典型抓了?”在任何地方,这些“执法者”都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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