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教学楼顶层的物理预备室里弥漫着新旧仪器混杂的气味,光路演示仪躺在绒布上像被遗弃的精密骨骼,空气里漂浮着旧橡胶管和金属冷却后特有的冷冽气息。江明华屈着一条长腿靠坐在宽大的实验台边沿,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冰冷的金属台面,嗒、嗒、嗒,像秒针行走在凝滞的时空里,目光却牢牢锁在门边的林雪萍身上。她正弯腰整理着刚送来的几个大型器材包装箱,动作流畅利落,马尾辫顺着肩颈的弧度滑落,在透过气窗斜射进来的午后阳光里晃出一道柔光。她额角沁出一点细密的汗,浸湿了几缕细软的碎发贴在白皙的皮肤上。
“所以,”江明华的声音打破了实验室独有的寂静,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眼神追随着她拿起裁纸刀小心划开箱体胶带的手指,“你答应了?”阳光穿过尘埃,在她灵巧运作的手指上投下跳跃的光斑,那专注的姿态和他记忆里无数次解题时如出一辙,却又莫名带着撩拨心弦的吸引力。
林雪萍没有立刻回答。刀刃沿着纸箱边缘平稳地切开,“滋啦”一声,脆响在空旷室内格外清晰。她直起身,将拆开的箱板推到一边,露出里面包裹在泡沫粒中的精密零件。这才拍了拍手上的浮尘,转过身来,视线笔直地对上他带着灼灼探寻意味的目光,那里面像是有火星在跳跃。“答应什么?”她语调平静无波,但微微上挑的尾音暴露了一丝刻意的回避,嘴角甚至还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仿佛只是在确认一道习题的步骤,“是指下周省级化学竞赛赛前封闭集训的导师助理人选,还是答应以后负责给某人整理实验记录本和推导公式里的逻辑漏洞?”
实验台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递上来,却丝毫冷却不了江明华心里翻腾的热意。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被看破心思的懊恼和一种破釜沉舟的执拗:“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搁在实验台边缘的指节微微用力,指腹压得泛白,“着往资料室。”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空气里无形的阀门。前一秒还井然有序、只有仪器偶尔冷却收缩声响的空间,顿时被一种无形却粘稠的张力充满。阳光勾勒着她清晰的轮廓,鼻尖那一点小巧的弧度都显得生动无比。他甚至能看清她睫毛投下的小片扇形阴影在微微颤动,像被扰动的蝶翼。
林雪萍顿住了。她原本要去拿另一个小箱子的手停在半空,空气似乎凝滞了数秒。实验室墙角的排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单调的背景音却让这一刻的寂静显得格外惊心。就在江明华以为她打算用沉默彻底忽略过去时,她却轻轻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盖住了眸底的所有情绪,只有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一层薄红,如同烧红的坩埚壁在日光映照下泛出的暖光。她没有看江明华,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实验台光滑冰凉的边缘,像是在确认某种真实感,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又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坚决:“不然呢?江大学霸难道是想毁约?” 这反问不像质问,反而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江明华心底激起巨大的波澜,他整个人仿佛被通了弱电流,从指尖一路麻到心脏。
“报告——报告!”实验室厚重的防火门被猛然推开,撞在墙上的缓冲装置上发出一声闷响。一个穿着和江明华同款但明显要新很多的校服男生毫无预警地闯了进来,风风火火,带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气流,卷起了地上的零星泡沫粒。江明华几乎是瞬间绷紧了身体,撑着实验台边沿霍地站直,所有属于情人间的旖旎氛围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瞬间打散。他看着突然出现的弟弟江韵华,眉头下意识地蹙起,语气带着被打断的不满和兄长的威严:“江韵华?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午休时间不去操场打球?” 林雪萍也在同一时间迅速收敛了刚才泄露的所有情绪,恢复到惯常的冷静自持状态,动作自然地接过江韵华视线投向的实验台角落里几份待整理的资料,仿佛只是辅导老师在处理学生的突发状况。
闯进来的少年正是江韵华,比江明华小一岁,跳级上的高二,和他哥棱角分明、气质沉凝的风格截然不同。江韵华有着一双更圆亮的眼睛,此刻正灵活地四处乱瞟,脸上还带着刚剧烈运动完的潮红,额发被汗水濡湿,有几缕不服帖地翘着。他哥的问题像被耳边的风刮走,他完全没在意,反而径直走到林雪萍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努力把气喘匀:“林老师!终于找到您了!我那个有机模块……”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抬手要去抓后脑勺的头发,这个动作他从小做到大,却在中途突兀地僵住了。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林雪萍的侧脸,确切的说是落在了她粉白细腻的耳垂上。
那上面染了一层极其浅淡但绝对纯在的粉色,如同滴入清水的胭脂迅速晕开一点痕迹,在实验室苍白的日光灯下异常清晰。这抹红晕对于熟悉哥哥某些特质的江韵华来说,几乎像是某种破译的密码。他猛地收回了挠头的手,嘴巴微张着,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向几步外站得笔直的自家大哥。江明华接收到弟弟瞬间变得意味深长又充满探究意味的眼神,心头警铃大作,一股气血直冲耳根。他强压下那点窘迫,板着脸往前一步,声音沉了两度:“江韵华,问你话呢!午休时间你跑来实验楼干什么?”他刻意提高了音量,试图盖过心头那点被窥破隐秘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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