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紫禁消夏夜宴·二十四番杀局
紫禁城的琉璃瓦在七月流火的炙烤下蒸腾着氤氲的暑气,空气稠得化不开,蝉鸣声嘶力竭,搅得人心头烦闷。司礼监那道突然降下的懿旨,却似一块冰投入沸油——太后要在御花园设“消夏夜宴”,更指名要画院待诏沈知白为那幅耗费礼部数月之功的《二十四番花信风》寿屏终卷添彩,完成最后象征大暑的朱荷图。
“沈画师,可要当心些。” 尚宫局的李嬷嬷亲自捧来一方秘色青瓷调色盘,盘内已调好石青、朱膘、藤黄等色,颜色鲜亮欲滴。她枯瘦如鹰爪的手指在冰凉细腻的盘沿上,极轻、极快地叩了三下,指节敲击瓷胎发出细微却清晰的脆响,浑浊的老眼深深望进沈知白眼底,嗓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这御花园的夜宴,从来都不只是赏花品茗、附庸风雅那么简单。永和二十三年那场立冬饺子宴…老奴可是亲眼看见…”
她的话戛然而止,只余下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惊悸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仿佛那陈年的血腥气已顺着话语弥漫开来。
沈知白心头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她伸出指尖,蘸了少许冰凉的、如同凝结夏夜湖水的石青颜料,轻轻点在宣纸素绢之上,手腕微旋,几笔勾勒晕染,一茎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夏荷便初具轮廓。她抬眸,唇角漾起一丝清浅得体的笑意,声音温婉:“嬷嬷多虑了,不过是应着节气,画几幅应景的荷花,添几分清凉意罢了……”
话音未落,远处宫道尽头传来内监尖利得仿佛能刺破暑热的通传声,尾音拖得老长,带着一种穿透宫墙的森然:
“太——后——驾——到——!”
---
踏入御花园的刹那,沈知白只觉得一股混杂着浓郁花香、水汽与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园内早已是灯火辉煌,然而就在太后凤驾仪仗出现的瞬间,满园悬挂的数百盏宫灯,其光亮竟无端地齐齐暗了几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遮去了光芒。
十二盏巨大的琉璃宫灯,分列在通往主宴席的曲径两旁,灯罩薄如蝉翼,其上精绘着司掌十二个月的花神。此刻,这些琉璃灯竟在无风的状态下,自行微微晃动起来!灯内烛火跳跃,将花神们或端庄、或妩媚、或清冷的面容投影在灯壁上,光影扭曲、拉长、变形,平素圣洁的容颜此刻竟显出几分诡异的狰狞。尤其是那掌管七月的荷花仙子,嘴角似乎被光影扯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空洞的眼神仿佛穿透琉璃,直直望向沈知白。
宴席中央,一口巨大的青铜冰鉴矗立如小丘,成为视线的绝对焦点。冰鉴表面布满繁复的饕餮兽面浮雕,在四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那些凸起的兽眼、獠牙、卷鼻阴影深深,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择人而噬。森冷的寒气从冰鉴巨大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与周遭的暑热形成诡异的对峙。
而冰鉴之内,并非寻常的瓜果冰雕。
一具身着早已褪色、依稀能辨出是御膳房总管服色的尸体,以扭曲的姿态被冻结在剔透的寒冰之中!尸体面部肌肉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变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霜花甚至凝结在他因惊骇而圆睁的眼睫上,形成细小的冰晶。那空洞而凝固的视线,透过冰层,直勾勾地“望”着所有赴宴之人。
“嘶……” 四周响起一片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抽气声。几位胆小的女官已面无人色,以袖掩口,几欲晕厥。
“这是先帝时期的御厨总管,姓曹。”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如同带着寒意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滑入沈知白的耳畔。裴砚之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她身侧半步之后,手中执着一盏精巧的六面宫灯式走马灯,灯影在他轮廓分明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深深浅浅、变幻莫测的阴影,使他整个人仿佛隐在明暗交界处。他的目光落在冰鉴中那具可怖的尸身上,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旧闻:“永和二十三年的立冬饺子宴,他在进奉给三位皇子的羊肉馅饺子里,掺了剧毒的断肠草。三位殿下…当夜薨逝。曹总管自己,则在东窗事发前,被发现在御膳房的冰窖里…‘畏罪自尽’。” “畏罪自尽”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冰冷的嘲讽。
“啪嗒!”
沈知白手中那支舔饱了朱砂的狼毫笔,毫无征兆地脱手坠落,砸在青砖地上,溅起几点刺目的猩红,如同凝固的血珠。她猛地转头看向裴砚之,指尖冰凉:“所以…现在有人要借这场大暑节气宴…旧事重提?”
“清算旧账?” 裴砚之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冰鉴,扫过四周强作镇定的宗室勋贵、朝臣命妇。他宽大的袖袍微动,一枚边缘带着不规则断口的白瓷片滑入掌心。瓷片质地细腻温润,是上好的定窑白瓷,断口处可见胎骨。月光洒落,瓷片正面边缘,两个清晰的楷书小字“大书”泛着幽冷的清辉。
“尚膳监呈给各宫的食谱明档上,写着明日主菜是‘荷叶粉蒸肉’,取荷叶清香解暑之意。” 裴砚之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沈知白能听清。他指尖捏着瓷片,状似无意地把玩,指腹在“大暑”二字上轻轻摩挲,声音冷彻骨髓:“但我在御膳房尘封的暗档里,翻到了一份永和二十三年的旧档。当年立冬宴的菜单上…也写着‘羊肉饺子’。” 他指尖极其灵巧地一翻,瓷片背面赫然朝向沈知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