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秋色侵朱阙
寅时三刻,宫墙内尚功局的青砖地上已铺了层薄霜,寒气自砖缝间渗出,凝成细碎的冰晶,在微弱的晨光中闪烁如星。沈知白披着月白缠枝莲纹斗篷穿过回廊,斗篷边缘绣着银线暗纹,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浮动,似水波荡漾。绣鞋踏过水磨砖缝里蜷缩的枯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惊起几粒露珠滚入太湖石孔窍,发出清泠的声响,宛如珠落玉盘。
檐角鎏金铃铛突然轻颤,在微凉的晨风中摇曳出细碎的清音。她驻足仰头,望见老梧桐枝桠间悬着的彩胜——那是她亲手所制的金丝凤凰,每一根羽翼皆以极细的金线编织,凤凰引颈欲飞,栩栩如生。八百颗瑟瑟珠缀于其上,在晨光中泛着孔雀蓝的幽芒,恰似贵妃眼角那颗泪痣,神秘而冷艳。
"沈司饰,娘娘催问《花信风》秋册了。"小宫女捧着螺钿漆盘碎步追来,漆盘上的螺钿花纹在晨光中泛着七彩微光。盘中琉璃盏盛着新采的梧桐泪,那琥珀色的树脂凝着初秋寒露,晶莹剔透,倒映出沈知白眉间微蹙的涟漪。她伸手接过琉璃盏,指尖触及盏壁,凉意沁入肌肤,似有若无地提醒着她时辰的紧迫。
画室内沉水香氤氲缭绕,香气幽深绵长,似有若无地缠绕在鼻尖。十二扇檀木屏风依次排开,屏风上《二十四番花信风》已绘至立秋,每一幅皆是精工细作,笔触细腻,色彩明丽。沈知白将青金石在端砚中细细研磨,石青色的粉末渐渐溶于清水,化作一汪深邃的蓝,宛如秋日的晴空。
忽见案头多出个剔红缠枝莲纹盒,盒身朱红如血,缠枝莲纹蜿蜒盘绕,精致非常。她指尖轻触盒盖,触感温润如玉。掀开盒盖,竟是琥珀核桃,每一颗皆晶莹剔透,果壳上以游丝毛雕镂着《璇玑图》残句,字迹纤细如发,却清晰可辨。日光斜照时,内里雄黄粉泛着蛇信般的暗红,诡谲而艳丽。
她拈起一颗核桃,指尖微凉,琥珀色的外壳在光线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彩。那雕镂的诗句隐约可见:"心之忧矣,曷维其已。"字字如针,刺入眼底。她眸色微沉,心中似有暗流涌动。这盒核桃来得蹊跷,宫中何人能雕出如此精细之物?又是何人知晓她喜食琥珀核桃?
窗外忽有风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几片枯叶飘落,掠过窗棂,落在案头。她抬眸望向窗外,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宫墙的轮廓渐渐清晰。时辰不早,她敛了心神,将核桃轻轻放回盒中,合上盖子,指尖却仍残留着一丝凉意。
画案上的《花信风》秋册尚需完成,贵妃的催促犹在耳畔。她提笔蘸了青金石颜料,笔尖轻触绢面,一朵秋海棠渐渐成形,花瓣舒展,似有暗香浮动。然而,她的心思却难以集中,那盒琥珀核桃如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宫中的日子向来如履薄冰,一步错,满盘皆输。她深知,这看似精致的礼物,或许暗藏杀机。雄黄粉的暗红,游丝般的字迹,无一不在提醒她——有人正在暗处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笔尖微微一顿,一滴颜料不慎滴落,在绢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蓝。她轻叹一声,取过帕子轻轻擦拭,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那抹痕迹。正如这宫中的暗流,一旦泛起,便再难平息。
晨钟自远处传来,悠长而沉重,回荡在宫墙之内。沈知白抬眸望向窗外,天光已大亮,宫人们开始忙碌起来,脚步声、低语声渐渐清晰。她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重新提笔,继续描绘那未完成的秋海棠。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完成《花信风》秋册。至于那盒琥珀核桃背后的秘密,她只能暂且搁置,待日后再细细探查。
秋色渐深,宫墙内的暗流亦愈发汹涌。而她,唯有步步为营,方能在这深宫之中保全自身。
暗香浮玉案
画案上的青瓷笔洗忽然泛起细密涟漪,沈知白悬腕的手顿了顿。窗外飘来一缕异香,混着沉水香的清冽,竟带着几分熟悉的苏合香气息——那是御药房特供的安神香,唯有太后寝殿才得常用。她搁下狼毫笔,见案头宣纸上未干的墨迹里,不知何时落进半片金箔,边缘锯齿如被利齿啃噬。
"沈司饰。"门外传来三声轻叩,节奏恰似更漏报时。老宫女捧着鎏金暖炉立在阶前,炉顶仙鹤衔珠的缝隙间飘出袅袅青烟。那布满皱纹的手递来一卷杏黄绫帕,帕角绣着缠枝忍冬纹,针脚却比尚服局惯用的稀疏三分。"太后赏的松烟墨,说是给《花信风》添色用。"
沈知白接过时触到帕中硬物,绫帕散开,露出半截断簪。簪头累丝金凤缺了左眼,镶嵌的瑟瑟珠不翼而飞,断口处沾着暗红碎屑。她指尖微颤,这分明是去年贵妃生辰时,自己亲手设计的九凤衔珠步摇。
老宫女浑浊的眼珠映着晨光:"昨儿夜里,永巷井台边拾得的。"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云板声。七八个太监提着素纱灯笼跑过街道,灯笼上"承乾"二字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沈知白攥紧断簪,簪尾尖锐处刺得掌心微痛——承乾宫,正是贵妃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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