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同浸泡过寒泉的蚕丝,将村庄裹成一具朦胧的茧。
残月尚未褪尽的微光里,林深和弟弟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在泥泞的小路上蜿蜒如蛇。
老黄牛脖颈的铜铃发出沉闷的嗡鸣,呼出的白雾在枯草间凝成霜花,沾在它粗粝的鬃毛上,像是撒了一把细碎的月光。
行至鱼塘边,冰面下的水草正诡异地舒展着墨绿的肢体,宛如无数沉睡的妖魅。
老黄牛突然剧烈颤抖,浑浊的眼珠暴起血丝,发出的嘶鸣像是从胸腔深处撕裂的伤口中挤出。
缰绳瞬间绷成一张满弓,勒得林深掌心传来火烧般的剧痛,仿佛握住了烧红的烙铁。
它的四蹄深深陷进冻土,任凭弟弟着急地用竹条抽打,抽打出细密的血痕,老黄牛仍像钉入地底的铁桩般纹丝不动。
“咔嚓 ——” 冰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如同大地在瞬间皲裂的伤口。
老黄牛庞大的身躯轰然下坠,激起的水花如利刃般划过脸颊,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脑勺。
林深死死攥住缰绳,麻绳像滚烫的钢索勒进血肉,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结冰的水面,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脚下的冻土突然变得像抹了油的镜面,林深整个人栽进深不见底的寒潭。
池水如千万根冰针,瞬间贯穿每一个毛孔。塘水裹挟着腐叶的腥甜灌进鼻腔,林深挣扎着想要呼喊,喉咙却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黑暗中,无数长满青苔的手从淤泥里探出,指甲缝里塞满发黑的水草,它们缠绕着林深的脚踝,如同贪婪的藤蔓疯狂汲取生命的温度。
林深拼命蹬腿,水面上炸开的气泡升成扭曲的骷髅形状,转瞬即逝。
弟弟焦急的哭喊声在耳边响起,他的手紧紧抓住林深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他拉上去 。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刹那,一阵悠扬的二胡声如潺潺溪水,轻柔地淌入耳中。
白发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对岸,他面容和蔼,眼角布满慈祥的皱纹,银白的胡须随着微风轻轻飘动,佝偻的身躯裹在干净的青布长袍里,枯瘦的手指在琴弦上从容滑动,拉出的音符带着春日暖阳般的温柔,在水面上漾开层层安宁的涟漪。
那些缠人的鬼手在乐声中渐渐消散,化作缕缕白雾。
老黄牛奋力甩着水花爬上堤岸,鬃毛上滴落的水珠在地上砸出闷响。
林深浑身湿透地爬出池塘,牙齿不住打颤,弟弟带着哭腔喊道:
“你怎么不放开绳子!怎么不放开啊!”
林深抬头望去,白发老人正温和地朝他点头微笑,晨光为他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当林深想开口道谢,他却已转身,慢悠悠地踏着晨雾离去,只留下悠扬的二胡声在空气中萦绕。
当林深从床上惊醒,冷汗浸透了衣衫。四周漆黑如墨,弟弟安静地熟睡着,房间里只有窗外的风声轻轻吹过。
他刚松了口气,准备躺下,弟弟翻了个身醒来,用带着困意的声音说:“哥,天亮了,该去放牛了。”
晨光如同被稀释的血水,缓缓浸透鱼塘。
老黄牛的蹄子刚踏上冰面,熟悉的寒意瞬间爬上脊背。冰面毫无征兆地碎裂,林深再次坠入寒潭。
挣扎着浮出水面时,白发老人依旧站在岸边,手中的二胡流淌出安抚人心的曲调。他朝林深伸出布满老茧却温暖的手,轻轻一拉,林深便借力上了岸。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随后转身,身影渐渐融入晨雾之中。
第三次从床上惊醒,窗外依旧笼罩在黑暗里。枕边多了半截湿漉漉的缰绳,散发出池塘淤泥的腥气。
弟弟还在熟睡,呼吸声均匀而平静。
林深正疑惑这一切是否只是个梦,却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二胡声,依旧是那样悠扬祥和。
推开门,鱼塘在月光下泛着宁静的波光,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但那萦绕不去的二胡声,又在提醒着林深,那些经历或许并非虚幻。
“放牛,放牛去,太阳晒屁股了!” 妈妈掀开被子的力道带着春日的暖意,粗布被面滑落时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上下翻飞。
透过窗户,晨光像融化的蜂蜜淌进房间,在斑驳的土墙上流淌,烫得眼皮发颤。
院子里的老梨树抽出嫩绿的新芽,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筛下一片片细碎的光影。
弟弟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脚丫子踢起阵阵棉花味的风,惊飞了窗台上啄食的麻雀。
“我不想去放牛,我怕……” 喉咙发紧,梦里的寒意还黏在舌根。
林深盯着枕边那截不知何时消失的缰绳,把三重梦境里的每帧画面都掰开揉碎讲给妈妈听。
墙上爷爷的黑白照片在晨光中微微发亮,玻璃相框映出妈妈泛红的眼眶。
窗外的风掠过晒谷场,卷起金黄的稻草碎屑,沙沙声混着远处布谷鸟的啼叫。
这时,林浅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小脸涨得通红,像是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妈,昨天哥还去秃老头的树林里找牛了!我们叫他别去,他偏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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