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的日头晒得青石板发烫,春桃端着黑漆食盒冲进汀兰院,裙摆扫过廊下的青苔,惊起两只麻雀。她脸蛋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发髻歪在一边,活像被狗追了三条街:“小姐!您快看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食盒“哐当”砸在酸枝木桌上,馊味混着霉气扑面而来。三菜一汤躺在粗瓷碗里:青菜蔫得像泡了水的抹布,豆腐上爬着蛛网似的绿霉,唯一的荤菜是几块黑黢黢的老腊肉,用银簪子戳下去能弹起来,汤水里漂着的烂菜叶还沾着泥星子。沈微婉正给鹦鹉喂粟米,闻见味就往后一躲,袖中帕子掩了鼻:“柳氏又把馊水当贡品送来了?”
“比馊水还离谱!”春桃把食盒盖子摔得震天响,“小厨房的张嫂子偷偷说,二夫人昨儿掐着腰下令,嫡女院伙食按最低等份例走,连下人的份都不如!您瞧这腊肉,硬得能崩掉后槽牙,怕不是从去年腊八一放放到现在?”
沈微婉用银簪子挑起半块霉豆腐,青灰色的霉斑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前世她总被柳氏灌迷魂汤,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顿顿对着这些馊饭掉眼泪,还以为真是自己配不上好伙食。如今想来,柳氏哪是磋磨她胃口,分明是要磋磨掉她争家产的力气。
“小姐,咱们必须去理论!”春桃气得直揪衣角,“凭什么柔兰院顿顿燕窝鱼翅,咱们这儿连猪食都不如?我听说二夫人昨儿还赏了她娘家侄子十两银子打酒!”
沈微婉突然笑了,眼尾弯弯像只偷腥的猫:“理论?干嘛要跟钱过不去?”
春桃愣住:“跟钱过不去?”
“你想啊,”沈微婉端起食盒,指尖在霉豆腐上点了点,“婶娘这是怕我吃太好忘本,特意准备的‘忆苦思甜’饭。”她冲春桃使了个眼色,发髻上的素银簪子晃出细碎银光,“走,端着去柔兰院,给婶娘磕三个响头谢恩。”
春桃虽一头雾水,还是跟着端起汤碗。主仆二人抬着馊饭,故意绕着府中最热闹的九曲回廊走。路过膳房时,沈微婉突然停步,对着蒸腾的热气扬声道:“王师傅!多谢婶娘让您做的‘忆苦思甜’饭呀!”
掌勺的王师傅探出头,满脸油汗瞬间僵住。食盒里的馊饭在阳光下泛着酸臭,他看着沈微婉“真诚”的笑脸,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沈微婉却自顾自地夹起一块霉豆腐,举得高高的:“您瞧这霉斑,青一块白一块,像不像雨后的青苔?婶娘说这叫‘天然花纹’,比御膳房的雕花点心还金贵呢!”
周围淘米的小厮、择菜的婆子全围了过来,扁担水桶丢了一地。有个新来的小厮挠着头:“大小姐,这饭……能吃吗?我家猪都不吃馊豆腐。”
“胡说!”沈微婉眼睛一瞪,夹着霉豆腐的银簪子晃了晃,“婶娘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看这腊肉,”她用力咬了一口,“咯嘣脆,比坚果还耐嚼,以后我出门带两块,遇到歹人能当暗器使!”
“噗嗤——”不知谁先笑出了声,紧接着哄笑声像炸了锅的黄豆,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春桃适时地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又响又清晰:“可不是嘛,二夫人昨儿还说呢,要让小姐顿顿吃这饭,吃到出阁为止,说是‘磨练心性’!”
这话如同一把盐撒在油锅里,下人们笑得前仰后合。谁不知道柳氏掌管中馈时雁过拔毛,如今连嫡女的伙食都克扣,还美其名曰“忆苦思甜”,这抠门劲儿都能写进《京城吝啬鬼列传》了。
柔兰院门口,柳氏正指挥丫鬟晒新得的云锦,十二幅料子铺满整个庭院,霞光似的晃眼。听见远处的笑闹声,她皱眉啐了口:“哪个小蹄子在那儿发疯?”
话未落音,沈微婉已端着食盒笑盈盈地进来,素色裙摆扫过云锦边角,惊得柳氏尖叫:“作死!踩坏了云锦你赔得起吗?!”
沈微婉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馊味瞬间盖过了熏香。她指着碗里的烂菜叶,脸上是“感激涕零”的表情:“婶娘!谢谢您特意准备的‘忆苦思甜’饭!您看这青菜,蔫得恰到好处,像极了雨后的芭蕉叶;这豆腐,霉得层次分明,比画儿还好看!”
柳氏看着食盒里的馊饭,精心描画的眉峰狠狠抽搐:“谁让你把这脏东西端来的?!”
“婶娘您别谦虚呀!”沈微婉提高嗓门,惊飞了檐下的燕子,“全府都知道您疼我,怕我吃太好养成骄纵性子,特意让厨房做这‘忆苦思甜’饭!”她夹起那块老腊肉,对着阳光照了照,“您瞧这肉,硬得能当防身武器,上次有只野猫扑我,我拿肉一砸,它嗷呜一声就跑了!”
周围晒绸缎的丫鬟们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有个胆大的婆子“噗”地笑出声,赶紧低头用袖子掩面。柳氏看着她们颤抖的肩膀,再看看沈微婉天真无邪的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翡翠护甲差点掐进掌心。
“够了!”柳氏猛地一拍石桌,胭脂水粉震得撒了半盒,“爱吃不吃!饿死你个小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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