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武当后山草庐檐角的冰棱垂了三尺长。蓝誉握着半截断剑拨弄炭火,剑身上"玉门"二字在火光中若隐若现。顾远掀开草帘,正见老者将一撮雪青茶叶撒进陶罐。
"北斗七子已在山下候了三日。"顾远解下玄铁剑挂上木架,剑鞘积雪簌簌落在炭盆里,"王畅说朱温残部与契丹结盟,幽州..."
"今日不议兵事。"蓝誉截断话头,粗壮的指敲了敲面前蒲团。案几上摆着两盏粗陶杯,杯中茶水泛着诡异的猩红——竟是混了陈年血砂的"红雪茶"。
顾远盘膝而坐,指尖刚触及陶杯便骤然缩回。杯壁烫得惊人,分明是老者用至阴内力煮沸的雪水。蓝誉呷了口茶,灰眸映着跃动的炭火:"当年在敦煌,有个卖茶女最爱烹这种红雪茶……"
“那卖茶女生得极为清秀,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蓝誉的目光迷离,陷入了回忆。顾远随着他的描述似回到了自己还未出世的三十年前。
建中三年春,蓝誉那时正是河西节度使帐下参将。那日他率轻骑追击吐蕃溃兵,在戈壁滩撞见个抱着陶罐的姑娘。沙匪的箭矢穿透她左肩,血水混着茶叶染红半幅罗裙。
"将军...求您送这罐茶到玉门关..."姑娘将染血的茶饼塞进他铠甲,"我爹是关内茶商,他说...说守城将士需要提神..."
蓝誉记得自己斩下沙匪头颅时,那姑娘蜷在骆驼刺丛中发抖的模样。他鬼使神差地调转马头,护送茶车直奔玉门关。等三天后赶回敦煌大营,等待他的是节度使的砍头刀——因延误军机,吐蕃主力早已绕道屠了三个边镇。
"那罐茶让玉门关守军多撑了七日。"蓝誉摩挲着断剑缺口,"但河西四万百姓的冤魂,至今还在我梦里讨茶喝。"
顾远盯着杯中沉浮的血砂,陶杯内壁刻着极小的"宁"字。蓝誉从怀中掏出半幅残破的红袖,布料上干涸的血迹勾勒出飞燕图案:"城破那日,我在关墙下找到她。吐蕃人的弯刀贯穿胸膛,手里还攥着给将士们缝补的战袍。"
最烈的西风撞开草庐木窗,卷着雪粒扑灭炭火。蓝誉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仿佛又看见那个跪在节度使帐前的雨夜。姑娘用他赠的匕首抵住咽喉,泪珠砸在身旁的屠刀上:"誉哥哥,别让我变成四万亡魂的债主..."
血溅白练时,帐外传来玉门关大捷的号角。蓝誉抱着渐冷的尸身走上关墙,从此世上少了位少年将军,多了个武当山的灰袍老道。
"您今日跟我说这些..."顾远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是要告诫我别碰情爱?"
蓝誉掷出陶杯,滚烫的茶汤泼向墙角剑架。顾远本能地旋身出剑,玄铁剑却在距茶汤三寸时生生顿住——茶雾中竟显出个孩童虚影,正是那日山脚茶棚逃过一劫的烧火丫头。
"好一招'见龙在田'。"老者抚掌大笑,笑出满眼泪花,"当年若有你这般收放自如,阿宁或许..."
笑声戛然而止。蓝誉扯开灰袍前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疤:"这是她临终前为我挡的吐蕃冷箭。你且用十成力刺此处,若能破皮见血,便算出师。"
顾远连退七步,玄铁剑哐当坠地。檐角冰棱被剑气震断,碎成满地星芒。蓝誉赤足踏过冰碴,拾起断剑抵住他咽喉:"妇人之仁!"
"前辈你..."
"老夫教了你四月余,你竟还不知慈心需裹铁甲!"蓝誉咳出黑血,染红了雪地上的冰魄花瓣,"明日你下山后,对王畅需称病重,对你的乔姑娘要说闭关,对契丹探子..."
顾远用力扣住老者脉门,惊觉其经脉枯如朽木:"前辈,您的内力……?"
"就在前日,你在寒潭练功走火入魔。"蓝誉拭去嘴角血渍,"这毒掌废了老夫一半多内力,倒是助你突破关隘的良药。"
蓝誉的断剑在顾远咽喉处凝成霜花,剑锋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恰如当年敦煌城头,老节度使的弯刀架在少年将军颈间。顾远能嗅到剑身铁锈混着冰魄香的气味,那是蓝誉日夜摩挲剑柄沾染的药味。
"捡起剑。"老者腕间发力,在顾远颈侧划出血线,"用十成力刺我膻中穴。"
玄铁剑在雪地上嗡鸣震颤。顾远握住剑柄的刹那,三日前寒潭景象似在眼前:自己因强练"龙战于野"走火入魔,蓝誉以背抵胸为他疏导真气,潭水被至阴内力冻成冰棺。
剑尖刺破灰袍时,顾远突然旋腕变招。剑气在蓝誉胸前织成蛛网,却连最外层的棉麻都未割破。老者怒极反笑,枯掌拍向身旁梅树,枝头积雪簌簌震落:"百兽功最后的最终杀招'千鳞甲',你拿来当绣花针使?"
草庐炭盆重新燃起,蓝誉将染血的绷带扔进火中。绷带间裹着细碎冰晶,遇火竟发出凄厉啸音。
"当年阿宁若肯狠心让我赴死..."老者将血砂茶推过案几,"玉门关外四万百姓或能逃过吐蕃屠刀。"他枯指蘸着茶汤,在桌面画出河西地形图,"她替我挡箭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让我们的茶变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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