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即将踏入甬道的阴影时,顾远猛地停下脚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夸张的关切与急迫:
“来人!”
一名一直默默跟随在身后的亲卫立刻闪身而出,单膝跪地:“右大长老!”
顾远的声音洪亮,确保能清晰地传回大殿方向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耳中:“速去告知阿鲁台统领!夫人阿茹娜今日归来,现在已近正午,定是饿极了!”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宠溺,“她素来最爱吃胡炮肉和透花糍!让阿鲁台亲自盯着厨房,务必要用最鲜嫩的羔羊肉,烤得外酥里嫩!透花糍的豆沙馅儿要磨得极细,糖霜要筛得匀净!夫人嘴刁,半点马虎不得!快去!夫人若吃得不满意,我唯他是问!”
这番话,情真意切,将一个骤然与爱妻重逢、恨不得将世间美味捧到对方面前的丈夫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尚未离去的教徒和侍从闻言,脸上都露出了然甚至略带羡慕的笑意。唯有跪在地上的那名亲卫,在听到“阿鲁台”时,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他深深低下头,掩盖住眼底瞬间闪过的锐利光芒,沉声应道:“遵命!属下即刻去办!定让夫人满意!” 说罢,起身,动作迅捷却丝毫不显慌乱,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营区的方向。
顾远看着亲卫消失的背影,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丝。消息已出——行动暂停,按兵不动、原地潜伏待命。希望阿鲁台能立刻领会,停止所有针对授封大典的武力布置!此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引爆这个诡异迷局的火星!
他深吸一口阴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这才转身,重新跟上前面停下脚步、正用深邃目光回望他的张三金和略显疑惑的古力森连。
“远儿对阿茹娜丫头,真是情深意重啊。”张三金的声音在幽暗中响起,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句感慨。
“让教主、叔公见笑了。”顾远微微躬身,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赧然和温柔,“数月分离,让她担惊受怕,是属下的不是。” 他巧妙地用“情深”掩盖了方才那番话更深层的用意。
张三金似乎并未深究,只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哼,转身继续向下走去。古力森连则拍了拍顾远的肩膀,低声道:“好小子,懂得疼媳妇儿,是条汉子!叔公没看错你!” 语气里满是长辈的欣慰。
冰冷的玄铁权杖硌着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感,是顾远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属于现实的锚点。张三金那深不可测的背影在前方引路,穿过黑焰大殿后方一道毫不起眼的侧门,步入一条更加幽暗、盘旋向下的狭窄甬道。空气瞬间变得阴冷潮湿,弥漫着陈年石壁和泥土的腥气,只有壁上相隔甚远的火把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晕,将三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鬼魅随形。
叔公古力森连紧随张三金之后,神情凝重,显然对接下来的谈话极为重视。顾远落在最后,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阿茹娜那滚烫的泪水和绝望拥抱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胸前,与这地底甬道的阴冷形成刺骨的对比。喜悦?那瞬间的狂喜早已被巨大的迷惑和更深的寒意取代。张三金要带他们去何处?所谓“局面”,又是什么?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看不出材质的黑色金属门,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两个狰狞的兽首门环。张三金伸出枯瘦的手指,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在门板上叩击了数下。沉闷的机括声响起,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奇异药草和古老羊皮卷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间不算特别宽敞的石室。四壁光滑如镜,嵌着几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石室中央,一张巨大的、由整块黑玉雕琢而成的圆桌泛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周围摆放着几张同样材质的石椅。这里没有任何拜火教的火焰图腾,简洁、冰冷,透着一种与地上神殿截然不同的、近乎绝对理性的氛围。
三人依次落座。冰冷的石椅触感让顾远精神一振。他刚想开口询问回契丹和云州之事,张三金却微微抬手,示意他噤声,目光转向了古力森连。
“古力长老,”张三金的声音在密闭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有些事,该让远儿知道了。就从……根子上说起吧。”
古力森连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轻松笑意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追忆、凝重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的神情。他看向顾远,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远儿,”古力森连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岁月的重量,“你……知道你阿爷,当年去中原的事情吧?”
阿爷?顾远的心猛地一跳!那个在他幼时记忆中便已模糊他所做的日常细节、只在族中传说里留下惊鸿一瞥的祖父?古日连部上一任族长,契丹首屈一指的大萨满?他下意识地点头,这是古日连部乃至契丹许多人都知晓的往事:“是,叔公。族中记载,阿爷当年身为古日连部族长,肩负重任,远赴中原,是为我契丹各部换取急需的盐铁、粮食和药材等物资,以解寒冬饥馑。” 这是流传最广的版本,一个为了部族生存而奔波劳碌的英雄族长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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