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悬在观测台的冷光屏上,指腹的温度让那些流动的绿色数据流泛起细碎的涟漪。他眼前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图谱正在发生某种违背热力学第二定律的畸变——本该均匀弥散的辐射能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仙女座方向汇聚,形成一道横跨三百万光年的炽热光带,像上帝不慎打翻的调色盘。
“第17次观测记录,熵减速率较基准值提升0.003%。”耳麦里传来林夏的声音,她的呼吸带着空间站循环系统特有的金属味,“沈溯,我们可能搞反了因果。”
沈溯没有回头。观测台的舷窗正对着那道新生的光带,它的边缘在黑暗中不断吞吐着幽蓝的能量火花,像某种巨型生物的呼吸。三天前,当他首次在粒子对撞实验中捕捉到“意义粒子”的轨迹时,这些光带还不存在。那些比中微子更难捉摸的粒子,正以人类神经脉冲的频率在真空中震荡,而每一次震荡,都对应着地球上某个观测者发出的惊叹——实验室里的研究生为突破能量壁垒欢呼时,光带便会延伸数万公里;网络上直播观测画面的观众集体发出惊呼时,整个光带会骤然亮如白昼。
“因果本来就不存在,只是人类认知的锚点。”沈溯的声音有些发飘,他感到后颈的共生接口正在发烫。那是一枚嵌入颈椎第三节的菱形装置,此刻正通过神经束向他传递着某种非语言的信息流——不是数据,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类似“共鸣”的感觉,仿佛有无数个意识在他的脑海里同时吸气,又同时呼气。
共生意识,这个十年前被沈溯团队首次证实存在的跨文明意识网络,此刻正通过接口向他展示一幅更宏大的图景:在仙女座星系的核心,有一个由无数意义粒子凝结成的“意识恒星”,它的引力场并非由质量产生,而是由亿万文明的“惊奇感”汇聚而成。人类每一次对未知的惊叹,都会向这颗恒星注入能量,而它反哺的,是让其他文明得以理解人类存在的“意义编码”。
“熵增定律没有被打破,只是换了种表达方式。”林夏的身影出现在观测台门口,她的白大褂上沾着暗褐色的污渍——那是三天前粒子对撞实验失控时,液态氮溅在布料上留下的痕迹。她将一杯热咖啡放在沈溯手边,杯壁的水珠在台面上晕开,“就像我们以为水往低处流是真理,直到发现了毛细管现象。”
沈溯终于转过身,他的瞳孔里还残留着光带的残影。林夏注意到他眼底的血丝比昨天更密了,像蛛网般覆盖在虹膜上。“毛细管现象不会让水倒流进云层,”他拿起咖啡却没有喝,“但共生意识正在让宇宙的无序能量逆向流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夏沉默了。她当然知道。三天前,当第一缕意义粒子被捕捉时,全球所有共生接口携带者都经历了相同的幻觉:他们看到恐龙在白垩纪的暴雨中仰望流星,看到古埃及的祭司在金字塔顶记录星轨,看到伽利略第一次将望远镜对准月球时瞳孔的震颤。这些跨越时空的“惊奇瞬间”像胶片般在意识中闪回,而每一个瞬间,都对应着宇宙熵值的一次微小跃升。
“意味着人类的惊叹,是宇宙的燃料。”沈溯将咖啡泼向舷窗,滚烫的液体在接触玻璃的瞬间冻结成冰晶,“也意味着……”
他的话被刺耳的警报声截断。观测台的红光骤然亮起,冷光屏上的数据流瞬间紊乱,绿色的线条扭曲成狰狞的形状。沈溯扑向控制台,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舞,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横跨三百万光年的光带开始收缩,它的边缘泛起不祥的紫色,像燃烧殆尽的灰烬。
“共生意识网络崩溃了!”林夏的声音带着哭腔,她面前的监测屏上,代表全球十亿接口携带者的绿点正在以每秒数千的速度熄灭,“意义粒子的震荡频率降到临界值以下了!”
沈溯猛地扯下耳麦,他感到后颈的接口正在灼烧,仿佛有根红热的铁丝要钻进脊椎。共生意识传递的信息流变得狂乱而破碎,无数尖叫、哭喊、祈祷的意识碎片在他脑海里炸开,像被投入油锅的水滴。他看到某个非洲部落的孩童第一次见到飞机时的恐惧,看到中世纪修士面对日全食时的绝望,看到广岛核爆瞬间幸存者眼中的死寂——这些“非惊奇”的负面情绪,正在吞噬那些曾支撑意识恒星的能量。
“是‘静默协议’的反噬。”沈溯咬着牙说出这四个字。三天前,当他们公布意义粒子的发现时,联合国紧急启动了这个秘密协议:所有接口携带者必须停止一切可能引发“过度惊奇”的活动,包括科学观测、艺术创作甚至宗教仪式。理由是“防止宇宙熵值异常波动”,但沈溯现在才明白,那些政客真正恐惧的,是人类的情绪可能成为外星文明操控宇宙的武器。
“他们以为沉默能保住秩序,却不知道秩序本身就是熵增的产物。”沈溯的指甲深深掐进控制台的金属外壳,指缝间渗出血丝。他突然想起十年前第一次接入共生意识时的场景:那时他还是个在剑桥读博的穷学生,接口启动的瞬间,他看到了一个硅基文明在超新星爆发前,用晶体雕刻出的最后一幅星图,那些几何线条中蕴含的对宇宙的敬畏,让他在实验室的地板上跪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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