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龙潭边的芦苇荡里浮着层青灰色雾瘴，腐殖质的气味中混着股奇异的酒香。凌霜循着《锁麟囊》的戏腔拨开苇丛，惊飞的水鸟掠过水面时，翅尖竟带起串青铜铃铛的脆响——潭底沉着九架锈迹斑斑的傩轿，轿帘在暗流中起伏如招魂幡。
"姑娘要渡潭么？"沙哑的嗓音惊得凌霜转身。穿蓑衣的老船公蹲在朽木舟上，船头摆着个陶土酒瓮，瓮口封着的正是凌家特制双鱼结。他递来的竹筒酒泛着血丝，酒液里泡着截小指骨："喝下龙血酒，才看得见真龙庙。"
凌霜泼酒入潭。血珠触及水面刹那，九架傩轿突然浮起，轿顶垂落的青铜铃拼出张狰狞傩面。老船公的蓑衣在此时炸裂，露出内里贴满黄符的骷髅架，肋骨间卡着块刻有母亲笔迹的木牌："戌时三刻，击鼓破幻。"
潭心传来擂鼓声。凌霜划着朽木舟靠近时，发现所谓的鼓声竟是百具浮尸撞击傩轿的声响。那些尸体皆穿嫁衣，腰间系着的银铃与凌霜腕间的一模一样。当月光偏移到特定角度时，浮尸突然睁眼，指尖牵动的傀儡丝在水面织出栈道。
栈道尽头的龙神庙隐在雾中，飞檐上挂满人骨风铃。凌霜踏上石阶时，青砖缝隙里突然钻出无数蚯蚓状的红线虫，虫群在她脚下拼出首童谣："龙女刎颈日，傩婆点妆时，三更描眉黛，五鼓断青丝。"
庙门在身后轰然闭合。供桌上摆着七盏犀角灯，跃动的火苗里浮现出母亲年轻时在此起舞的画面——她手中的傩面突然裂开，钻出条青鳞小蛇咬住自己手腕。当蛇毒蔓延时，腹部龙鳞纹竟与凌霜现在的纹路完全重合。
"终于等到你了。"梁上垂落条麻绳，绳结处卡着枚翡翠耳珰。凌霜刚要触碰，耳珰突然裂开，爬出只背刻傩面的金蝉。金蝉振翅扑向供桌后的壁画，撞碎画中青龙左眼，露出暗格里泛光的青铜匣。
匣中《傩戏通幽录》缺失的末章竟是人皮制成。当凌霜的龙血滴落时，皮卷浮现出动态刺青：三百年前，首代龙女在潭边以骨为铃，将真龙魂魄封入自己双胞胎女儿的脊椎。画面最后定格在祠堂地窖，那里摆着具贴满符咒的柏木摇篮。
庙外突然传来竹笛声。凌霜扒开窗缝，见雾中驶来艘红绸画舫，舷窗内闪过母亲的身影。她追出庙门时，脚下石阶突然塌陷，整个人跌进潭底傩轿。轿内软榻铺着褪色的戏服，枕下压着把骨梳——梳齿间缠着的发丝，与凌霜及腰长发一般无二。
"这是你上辈子的闺房。"轿帘外传来老船公的嗤笑。凌霜扯开轿帘的刹那，九架傩轿的青铜铃同时炸裂，飞溅的碎片在水底凝成座白骨牌坊。牌坊匾额上"往生渡"三字竟是用婴孩乳牙镶嵌而成。
牌坊后的甬道壁龛里，供奉着历代龙女被剜出的心脏。凌霜在其中一尊陶罐里发现了母亲的手镯，罐底粘着片风干的龙鳞。当鳞片触及她锁骨时，整条甬道突然亮起幽蓝磷火，映出壁画的真容——那些所谓"斩龙"场景里，被青铜剑刺穿的始终是怀孕的妇人。
"龙气要靠血脉孕养..."凌霜的指甲掐进掌心。壁画最深处藏着幅未完成的傩面，那眉眼分明是红伞女子的模样。当她伸手触摸时，傩面突然开口："阿姐可知，当年被选作容器的是你，被炼成活人桩的却是我？"
潭水突然沸腾。凌霜浮出水面时，发现岸边芦苇荡里飘着成千上万的纸嫁衣。疯婆子蹲在滩涂上烧纸钱，火堆里爆开的火星在空中拼出张地图——标注着十八处埋骨地，连起来竟是条盘龙。
"明日龙抬头，老身带你看场真正的傩戏。"疯婆子用烧火棍挑起件残破的戏袍，袖口暗纹里爬出只碧眼蜘蛛，"记得带上你娘亲的妆奁，里头那盒螺子黛，能破幽冥阁的皮影阵。"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浓雾。凌霜回到朽木舟上时，发现船底刻着行小字："七月初七生，龙鳞覆颈时，欲破百年局，先斩至亲人。"字迹边沿残留着暗红胭脂，与她怀中那盒母亲遗物的色泽别无二致。
潭心忽然升起盏人皮天灯。灯面绘着三百年前的傩戏场景，表演《斩龙台》的戏子们颈后都生着龙鳞。当凌霜的龙血随夜风沾到灯面时，那些戏子突然转头，油彩斑驳的脸皮簌簌脱落，露出下方与凌家女子相似的面容。
天灯飘向对岸的刹那，凌霜听见戏台方向传来熟悉的童谣。这次的和声里混着红伞女子的声音，词句却变得毛骨悚然："龙抬头，血浇愁，亲娘要把亲女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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