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浸透墨汁的棉絮压在倭国矿山上空,简易木棚被山风撞得吱呀作响。
藤田缩在漏风的墙角,粗陶碗里的熟土豆已被啃出参差不齐的牙印,表皮泛着令人作呕的暗褐色。
他捏着指甲盖大的粗盐粒,看它们簌簌落在土豆坑洼处,浑浊的盐水在裂缝里聚成细小的咸潭。
"明军霸占了我们的家园,还让我们干这么累的活,你们能够忍受吗?"邻座的青壮突然将碗重重砸在木板上,飞溅的土豆渣沾在藤田补丁摞补丁的衣襟。
藤田喉头滚动着未咽尽的土豆块,猛然转身甩过去一巴掌。
这力道惊得周围人手中的碗纷纷摇晃,滚烫的土豆汁泼在结着冻疮的手背上。
"八嘎!"他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浑浊的眼睛里烧着怒火,"你摸着良心说,去年冬天饿死在雪堆里的阿嬷,还有在矿洞塌方中被埋的小次郎,哪桩不是倭国大名造的孽?"
木棚陷入死寂,唯有寒风卷着矿渣从板缝钻进钻出。
藤田扯下脖颈处的破布擦拭嘴角,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明军来了后,至少每天能捞到口热乎的。"他举起啃得只剩芯子的土豆,"看到这上面的霉斑了吗?在以前,这种东西早被大名的狗腿子喂猪了。"
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有人小声附和:"藤田说得对,我家三个儿子现在都还活着..."议论声像被点燃的野草迅速蔓延,昏暗的煤油灯下,十几双凹陷的眼睛里泛起微光。
"所以啊!"藤田猛地站起身,破洞的草鞋踩碎地上的碎石,"好好干活,等矿山建好了,咱们就能跟着商队去大明!听说那边的姑娘都穿绫罗绸缎,街上的馒头堆得比人还高!"
"大明威武!大明威武!"欢呼声震得木棚顶的积雪簌簌掉落。
突然,木棚门被踹开,寒光一闪,沾着血迹的皮鞭劈头盖脸抽来。惨叫声中,藤田蜷缩在角落,看着百户腰间鎏金兽首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他们说什么?"百户用马鞭挑起藤田的下巴。翻译官弓着腰凑过去,很快谄媚地笑道:"回大人,这群贱民在歌颂大明恩德呢!"
百户轻蔑地嗤笑一声,甩出半筐土豆:"每人再赏半个。这群畜生,果然给点甜头就摇尾巴。"
藤田望着掌心沾着草屑的半块土豆,浑浊的泪水突然决堤。
他扑通一声重重跪在满地碎石上,额头磕在凹凸不平的木板上发出闷响,震得棚顶簌簌落下细雪:"谢大明恩典!谢军爷赏饭!"额头迅速渗出暗红血珠,混着积雪在木板上晕开。
"快吃!吃饱了好好干活!"翻译官踹翻身旁木凳,皂靴碾过藤田结着冻疮的手背,"别磨蹭!"
藤田慌忙抓起土豆,连皮带泥塞进嘴里,牙齿咬在霉斑处也浑然不觉。温热的土豆浆混着血水吞咽而下,他却笑得满脸褶皱,露出缺了半截的门牙。
欢呼声再次炸开,震得漏风的木棚剧烈摇晃。角落里的孩童将土豆举过头顶,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几个妇人把土豆贴在胸口,泪水浸湿了补丁摞补丁的衣襟。
百户望着这群跪在地上啃食土豆的倭国人,腰间的鎏金兽首在火光中狰狞地龇牙,马鞭随意敲打着大腿,发出有节奏的脆响。
暮春的扬子江泛起粼粼金波,九艘商船如雁阵般缓缓靠上龙江关码头。
船舷尚未触到栈桥,甲板上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斥骂声:"磨蹭什么!还不快滚!"
百户陈忠举着镶铜皮鞭,靴底碾碎船板上新生的苔藓,将缩成一团的倭国女子往岸上驱赶。
这些身着褪色和服的女子赤足踩上湿漉漉的甲板,江风卷起她们凌乱的鬓发,露出脖颈间冰冷的铁索。
二十岁的千夏将十二岁的妹妹千雪护在身后,指尖死死攥着对方单薄的衣袖。
她们脚踝被海水泡得发白,每走一步都要避开甲板上尖利的木刺。
码头石阶两侧,新抽的垂柳随风轻摆,鹅黄的柳絮飘落在青石砖缝里。
当这群女子跌跌撞撞踏上大明的土地,整座应天城如同展开的绚丽画卷,在她们眼前徐徐铺陈。
三丈高的聚宝门巍峨耸立,城头新绘的蟠龙纹在阳光下金光闪耀,朱红城门洞开,露出城内纵横交错的街巷。
"快看!是会飞的花!"千雪突然拽住姐姐的衣角。朱雀大街上空,数十只彩绘风筝正争奇斗艳,有展翅欲飞的仙鹤,也有口衔灵芝的麒麟。
风筝线在风中嗡嗡作响,与街边货郎的叫卖声、茶楼里传来的琵琶声交织成曲。
街道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的云锦在日光下流转着虹彩,银楼橱窗里的金簪嵌着璀璨的南海明珠。
拐进夫子庙的坊巷时,千夏被扑面而来的香气惊得屏住呼吸。青石巷里摆满热气腾腾的食摊,糖画师傅的铜勺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转眼间凝成栩栩如生的牡丹;
蒸笼掀开的刹那,白雾中飘出蟹黄汤包的鲜香。更远处,戏台上传来婉转的唱腔,水袖翻飞间,演员眉间的花钿在阳光下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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