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咸涩的潮气扑上蜃楼甲板时，陆九渊正用拇指摩挲着腰间醒木。
这方黑檀木在他掌心滚了两圈，便稳稳停住——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安抚某种翻涌的情绪。
"陆先生！"
带着海风尾音的唤声从右舷传来。
荆天明跑得太快，青布短打被风灌成了鼓，发梢沾着的碎贝壳丁零当啷响。
他跑到离陆九渊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脚，鞋底在湿滑的甲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手指却仍紧紧攥着块焦黑的木片——正是前日在桑海城废墟里捡到的醒木碎片。
"我...我想帮先生！"少年的耳尖通红，喉结上下滚动，"您说要重建桑海城，得请有学问的人教书、算田亩。
小圣贤庄的伏先生最会这个，我、我去请他来！"
陆九渊垂眼望着少年发亮的眼睛。
那里面盛着比星辰更炽烈的光，像极了二十年前他刚穿越时，在说书摊前第一次拍醒木时，自己眼里的火。
他伸手揉了揉荆天明翘起的发顶："好，你替我带句话——伏先生若肯来，我陪他在桑海新学堂里说三晚《劝学》。"
"哎！"荆天明应得脆亮，转身要跑时又顿住，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过来，"这是...这是我娘腌的梅子，她说陆先生救了城，该尝尝甜的。"油纸窸窣作响，透出几缕酸香，混着海风钻进陆九渊鼻端。
"天明且慢。"
低沉的男声从左舷传来。
项少羽不知何时已站在船舷边，玄色劲装被紫霞染得发亮，腰间玉玦随着他迈步轻撞，发出清越的响。
他走到陆九渊面前，单手按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随你去舱底查探。"
陆九渊挑眉："你不跟着天明？"
"他有他的江湖。"项少羽望着荆天明跑远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我...想看先生如何掀翻这张压了天下人百年的桌子。"少年的声音还带着些青涩，却像淬了火的剑，每一个字都带着锐不可当的力道。
他望向远处翻涌的海平线，眼底有暗潮在烧——那是属于少年人的野心，也是属于强者的不甘。
甲板上的风突然转了方向。
陆九渊侧过身，正撞进一双盛满惊涛的眼睛里。
石兰不知何时站在了阴影里，月白裙裾被风卷起一角，露出小腿上未完全褪去的青藤刺青。
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先生...说过知晓我哥哥的下落。"
陆九渊的目光落在她颈间晃动的银铃上。
那是百越公主的信物，他在系统提供的"江湖秘辛"里见过画像。"石兰姑娘，"他放轻了声音，"你哥哥的骨血，在扶桑神木里。"
银铃"当啷"坠地。
石兰踉跄两步，后腰抵在船舷的青铜雕纹上。
她的嘴唇颤抖着，像要说话，却先落了泪："我找了他三年...从百越到桑海，从桑海到这鬼船..."她突然抓住陆九渊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肉里，"先生怎么知道？
是不是...是不是他还活着？"
"他的魂，困在神木里。"陆九渊任她抓着，掌心的醒木突然发烫——那是系统在提示关键信息。
他望着石兰泛红的眼尾，想起系统面板里"扶桑神木：集天地怨气所生，可封魂，可聚煞"的批注，"要解，得先知道神木的根在哪里。"
石兰猛地抬头，眼泪在脸上划出两道清痕。
她吸了吸鼻子，从怀中取出片泛着幽光的树叶："这是我在蜃楼底舱捡到的。"树叶脉络间流转着诡异的紫，像凝固的血，"阿爹说过，百越祖祠的壁画里，扶桑神木的根须...会吃掉活人的生魂。"
她的手指刚要触碰叶心的暗纹，甲板突然剧烈震动。
"砰——"
青铜灯架砸在地上，火星溅到石兰裙角，瞬间燃成小团火焰。
项少羽眼疾手快扑过去，用外衣拍灭了火。
陆九渊按住船舷，感觉到下方传来规律性的震颤，像是什么活物在撞击舱底。
"是...是药人？"石兰的声音在抖。
她望着逐渐转浓的紫光，突然抓住陆九渊的衣袖，"神木的秘密我全说，但舱底...舱底有上百个被施了蛊的人，他们的魂...他们的魂在替神木续命！"
震动越来越剧烈。
陆九渊能听见下方传来含混的嘶吼，像被捂住嘴的野兽在挣扎。
他摸出怀里的银针，指尖触到针尾刻着的"九渊"二字——这是灵啸月临终前送他的，说"针可渡人，亦可破局"。
"去舱底。"他将醒木塞进项少羽手里，"你拿这个镇住甲板，若有异动，拍三声。"
项少羽握紧醒木，重重点头。
石兰已经当先往楼梯口跑，裙裾扫过银铃，发出急促的响。
荆天明的身影突然从甲板尽头冒出来，挥着手臂大喊："陆先生！
伏先生说带二十个弟子来，还有...还有小圣贤庄的书车！"
陆九渊回头望了他一眼，在心里按下算盘——桑海城的墙要筑，人心的墙要拆，可这蜃楼底下的墙...该用针拆，还是用嘴拆？
下方的嘶吼突然拔高，混着木料断裂的脆响。
陆九渊摸了摸腰间的针囊，银针在囊里轻轻跳动，像在应和某种召唤。
他望着石兰消失的楼梯口，又看了看跑近的荆天明，突然笑了——管他是神是鬼，掀桌子的人，总得先看看桌子底下藏了什么。
当他的脚尖踏上舱门的瞬间，有阵若有若无的药香钻进鼻腔。
那味道像极了当年在药王谷见过的"百日蛊"，混着血腥与腐臭，却又带着丝若隐若现的生机。
陆九渊的手指在针囊上敲了敲，想起系统提示里的新任务："为上百名药人施针排毒——完成度1%。"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里还留着石兰抓过的红痕。
海风从背后灌进来，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悬着的醒木。
那方黑檀木在紫光里泛着暖光，像颗未燃尽的火种。
舱底的嘶吼更近了。陆九渊摸出根银针，在指尖转了个圈。
该掀第二张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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