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这歌儿谁教你的?”陈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大家都会唱呀!”阿宝眨巴着眼睛,“爷爷说,唱给桃祖听,桃祖高兴,果子才甜呢!”他指了指树上那些青涩的小毛桃,“等果子红了,可好吃啦!”
陈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浓密的花叶间,确实缀着不少指头大小的青涩果实。他想起自己也尝过村人给的、去年窖藏的桃干,确实甘甜如蜜,异乎寻常。但此刻,看着阿宝天真无邪的笑脸,听着那诡异的童谣,再联想到这四季不谢的灼灼桃花和那醉人的桃花酿,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混合着那无处不在的甜香,悄然渗入了他的心底。
日子如村旁溪水般平静流淌。陈远在村中渐渐扎下根来,他识文断字,常帮村人写写家信,记录些简单的账目,颇受尊敬。陶翁待他如子侄,关怀备至。只是那无处不在的桃花甜香和桃花酿,如同温柔的蛛网,一层层包裹着他,让他的思绪总有些懒洋洋的迟钝,对外界的记忆也越发模糊。那点曾萦绕心头的寒意,在日复一日的安宁中,似乎也淡得快要消失了。
一日,陶翁将陈远唤至内室,神色庄重而温和。“子明啊,”他捋着长须,眼中带着长辈的慈爱,“你来桃源也有些时日了,观你品性纯良,勤勉知礼,村中上下,皆对你赞许有加。老朽膝下有一孙女,名唤阿沅,年方二八,性情温婉,女红厨事亦是娴熟……”陶翁顿了顿,看着陈远,“不知子明……可愿长留桃源,与阿沅结为秦晋之好,也好了却老朽一桩心事?”
陈远愣住了。阿沅姑娘他是见过的,常在陶家帮忙,确实生得清秀可人,低眉顺眼,话不多,总是安静地做事,偶尔抬眼看他,目光也是温顺柔和。在这远离尘嚣、安逸富足的桃源,娶妻生子,安度余生……这不正是乱世中人梦寐以求的归宿吗?一股暖流混杂着桃花香带来的微醺感涌上心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起身,对着陶翁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感激和一丝激动:“蒙长者厚爱!晚生……晚生漂泊半生,能得桃源庇护,已是万幸。长者不弃,愿以阿沅姑娘相托,晚生感激涕零,敢不从命!”
“好!好!”陶翁抚掌大笑,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如此甚好!甚好!此乃天赐良缘!我即刻告知村中父老,择吉日良辰,为你二人完婚!”
消息传出,整个桃源村都沸腾起来。村民们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喜悦,奔走相告,仿佛这是整个村子天大的喜事。各家各户都拿出了最好的东西,筹备这场婚礼。女人们忙着赶制嫁衣、缝制被褥;男人们杀猪宰羊,准备丰盛的宴席;孩子们更是兴奋地跑来跑去,将采来的新鲜桃花瓣撒得到处都是。那无处不在的甜香,因这喜庆的气氛,似乎变得更加浓郁、更加醉人了。
陈远被这巨大的喜悦包围着,心中那点残存的疑虑被彻底冲散。他像个真正的桃源新郎官一样,被村中长者指点着婚礼的流程和规矩,沐浴熏香,试穿簇新的吉服——那衣料柔软,式样古朴,宽袍大袖,竟也是魏晋古风。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那么美好得不真实。
婚礼的日子定在三月十五,据说是桃祖最欢喜的日子。
那一日,整个桃源村淹没在一片浓烈的、流动的血色之中。无数桃花被采摘下来,铺满了村中的每一条道路,厚厚的花瓣毯一直延伸到陶家院门。院中、堂上,处处悬挂着用深红桃花和翠绿桃枝编结的花环与彩带。空气里的甜香浓烈到了极致,仿佛吸一口都能醉倒。
宾客云集,几乎全村人都来了。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模式化的、过分灿烂的笑容,眼神在陈远看来,竟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他们大声地说笑着,频频向陈远敬酒。那特制的桃花酿,用大碗盛着,胭脂般粘稠的液体散发着致命的诱惑。陈远推辞不得,一碗接一碗地饮下。浓烈的酒意混合着甜腻的花香,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视线开始模糊旋转,耳边喧嚣的人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身体轻飘飘的,思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高,只剩下一种沉沦般的、无边无际的慵懒和快乐。
“吉时已到——!新郎官入洞房喽——!”司仪拖着长腔的呼喊穿透了朦胧的醉意。
陈远被人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向那间布置得如同花海般的新房。身后是震耳欲聋的哄笑、祝福和……更加响亮的劝酒、歌唱声。
新房内,红烛高烧,将一切染上温暖的橘红色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合欢香,与那无处不在的桃花甜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馥郁气息。地上铺着厚厚的桃花瓣,踩上去绵软无声。绣着并蒂莲花的锦帐低垂,隐约可见床边端坐着一个凤冠霞帔、顶着大红盖头的身影。
房门在身后被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鼎沸的喧嚣。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和自己粗重而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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