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朔风裂甲
塞外的风卷着砾石,刮在萧承锐玄甲上发出细碎的铿锵声。
他立在帅帐前,目光穿透纷飞的雪沫,死死盯着百步外那顶悬着金丝帐幔的中军大帐。
暖黄的光从帐缝溢出,将守卫亲兵的影子拉得细长——他们刚从后方驿站归来,怀里抱着用油布裹紧的长匣,棱角分明的轮廓像极了沈栖凰曾提及的、为萧执圭特制的嵌玉护心镜。
他攥紧拳,指节硌得掌心生疼。
案头那封沈栖凰的信笺此刻还压在兵书下,素白的纸上只有两行淡墨:「承锐哥哥见字如面,边塞苦寒,望珍重饮食」。
字迹端秀,却透着隔岸观火的疏离。而萧执圭那边,新送来的乌骓马正被亲兵牵着踱步,马蹄踏碎薄冰,溅起的水花混着江南运来的细沙——那是沈栖凰亲手挑选的坐骑,据说马鞍内衬缝着她绣的并蒂莲。
「殿下,夜深露重。」幕僚苏哲的声音如鬼魅般贴近,他顺着萧承锐的视线望去,嘴角勾起阴鸷的弧度,「方才军医说,翼卫营那几个中箭的老卒……怕是熬不过子时了。」他顿了顿,故意让话音混着风啸,「都是跟您从雁门关杀出来的弟兄,可惜啊……太子殿下分兵突袭时,怎就没念及这些人的妻儿?」
萧承锐猛地转身,玄甲摩擦发出冷硬的声响。
翼卫营的伤亡名单还摊在他帐内的沙盘上,三十七道朱红的勾痕像三十七道血口,正对着地图上萧执圭执意突袭的左翼峡谷。
那日他跪在雪地里劝阻,说鞑靼必有伏兵,萧执圭却用马鞭敲着地形图冷笑:「七弟是怕了,还是舍不得这点儿兵马?」
「太子殿下这会儿怕是在试新护心镜呢。」苏哲望着那片暖光,语气黏腻如毒汁,「听说太子妃特意寻了西域匠人,在镜心嵌了暖玉。啧啧,到底是枕边人贴心……哪像咱们这些在前头卖命的,伤了也只能用雪敷伤口。」
风突然转急,卷起地上的冻雪砸在帐布上。
萧承锐望着萧执圭帐前那两盏走马灯,灯壁上绘着的凤凰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像两团烧红的炭火。
他想起多年前的冬夜,沈栖凰在宫墙下递给他一个绣着野山菊的暖手筒,指尖冻得通红却笑着说不冷。
可如今,她所有的暖意都缝进了送给萧执圭的甲胄里。
他猛地转身,大步踏入自己的营帐,帐帘掀起又落下,将苏哲那淬毒般的目光隔绝在外。
案上的烛火被风扑得骤明骤暗,照亮了墙缝里塞着的半幅画像——沈栖凰穿着杏黄襦裙,手里攥着野山菊,眉眼弯弯。
那是他偷藏了十年的画,边角已被指腹摩挲得发毛。
第二节 宫墙墨痕
千里之外的凤藻宫,沈栖凰正将最后一锭朱砂按入砚台。
烛火跳跃,映得她素白的广袖上泛起流动的光晕,腕间玉镯温润的光泽与砚中化开的血色形成诡异的映衬。
「娘娘,听雨轩的说书先生又添了新话本。」青黛捧着鎏金暖炉进来,语气带着笑意,「说您亲手为前线将士绣了百幅平安符,每幅都用金箔线缝了『常胜』二字,能避刀枪呢!」
沈栖凰握着墨锭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她确实让风荷司赶制了平安符,却非金箔所绣——符袋用的是北境伤兵遗孀纺的粗麻,内里藏着的不是祈福经文,而是沿途驿站的布防图与密信。
那些在市井间流传的「贤名」,不过是她撒向民间的网,要让这张网随着流言蜚语越收越紧。
「知道了。」她淡淡应道,将狼毫在砚中缓缓搅动,墨色如夜,「明日让尚食局备些伤药,随下批粮草送往北境。」
青黛退下后,沈栖凰行至窗边。夜空悬着一钩残月,冷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上投下破碎的影。
她想起萧执圭出征前夜,他攥着她的手腕抵在寝殿立柱上,眼底翻涌着近乎偏执的火:「栖凰,等我回来,这万里江山与你共享,这世间无人再能欺你。」
那时她被他眼中的占有欲惊得发抖,此刻却只觉得心口空落,像被北境的风灌了个满。
她铺开宣纸,笔尖悬在半空良久,终是落下。
想写的话如潮涌,到了纸上却凝作最克制的问候。
直至更鼓敲过三更,宣纸上才晕开一行小字,写的却是多年前慈恩寺后山的旧事——那时她尚叫阿沅,跟着萧承锐爬树摘酸枣,不慎摔断左臂,是他背着她走了十里山路,汗水浸透她的襦裙,在后背烙下深浅不一的印子。
一滴泪砸在「承锐哥哥」四字上,墨色迅速晕染开,像洇开的血。
她猛地揉碎纸团,掷进水盆。水面浮起无数细小的墨点,像落了一池子熄灭的星子。
第三节 寒帐鸩影
北境的雪越下越密,中军大帐内却弥漫着滚烫的药味与血腥气。
萧执圭仰卧在榻,脸色苍白如纸,额间敷着的湿布已被体温烘得半干,箭伤崩裂的血透过中衣,在雪白的被褥上绽开暗紫的花。
军医跪在榻前,手捏银针却迟迟不敢落下,额角的汗珠滴在药碗里,荡开细小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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