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腮帮子肉哆嗦着,突然一把扯开自己簇新的杭绸外衫!动作粗暴得扣子都崩飞两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细布里衣。“快!包上!用这个!快!”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把还带着体温的绸衫死命往老胡怀里塞,“莫叫那浊气污了圣迹!”
老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下意识接住那件滑腻的绸衫。吴老板也傻了眼。趁这当口,王大人一把夺过紫檀木匣,紧紧搂在怀里,像抱着初生的婴儿。两个家丁赶紧用那件绸衫把匣子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王大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包裹,指节发白,脸上是近乎癫狂的满足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
人群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有惊叹,有鄙夷,有羡慕的啧啧声。吴老板颓然放下手,脸色灰败。
暮色渐沉,城西“半碗斋”油腻腻的店堂里,酒气熏天。朱老夫子枯瘦的身子歪在条凳上,面前杯盘狼藉。他怀里紧紧搂着个镶铜边的竹筒,筒身“人生得意须尽欢”几个篆字在油灯下幽幽反光。另一只枯爪颤抖着,捏着半张边缘毛糙的残纸,正是那血拓的《将进酒》前四句。
“哈……哈哈……”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带着浓重痰音的笑声,浑浊的老眼努力聚焦在纸面上,“钟鼓……馔玉……”他舌头打着结,猛地一拍桌子!“不足贵——!”
“哗啦!”杯盘碗碟震得跳起!邻桌几个食客吓了一跳,皱眉看过来。
朱老夫子浑然不觉,沉浸在巨大的、酒精催化的狂喜里。他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手高举竹筒,一手挥舞着残破的诗稿,踉跄着往店外走,嘴里反复嘶吼着那句“不足贵!不足贵!”像是要昭告天下。他脚步虚浮,醉眼朦胧,一头撞在店门口支着的、周记布庄招揽生意的热气腾腾的肉粥大锅上!
“哐当——!!!”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滚烫的、粘稠的、浮着厚厚油花和肉末的粥浆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倾泻而下!滚烫的粥浆浇了猝不及防的朱老夫子半身,烫得他发出凄厉的惨叫!更多的热粥泼溅开来,旁边几个躲闪不及的食客和伙计被烫得嗷嗷乱叫!
粥锅被撞翻,沉重的铁锅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残余的热粥还在“滋滋”作响,冒着白烟。小小的粥摊瞬间被滚烫的灾难淹没,哭喊、咒骂、桌椅翻倒声混杂着朱老夫子痛苦的哀嚎,响彻了半条街的夜空。
周记布庄后院密室里,只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周扒皮肥胖的身躯陷在太师椅里,像一尊蒙尘的泥菩萨。桌上摊着几张新写的诗稿,墨迹未干。桌旁站着两个形容枯槁的老举人,搓着手,眼神躲闪。
“老……老爷,”矮胖举人指着其中一张,“‘古来圣贤皆死透,惟有饮者留其名’……这……这下阕,对……对得工整吧?”他声音发虚,额角渗着冷汗。
周扒皮眼皮都没抬,枯爪捏着那张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猛地将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矮胖举人脸上!“死透?!你他娘才死透了!”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铁,“老子叫你仿!仿那气吞山河的劲儿!不是叫你奔丧!奔你祖宗的丧!”
矮胖举人吓得一哆嗦,纸团从脸上滚落。另一个瘦高举人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气韵!懂不懂气韵!”周扒皮拍着桌子,油灯火苗疯狂跳动,“那贼崽子的下半阙呢?!抄!给老子抄出来!”
“老……老爷息怒……”矮胖举人哭丧着脸,“小……小人实在……实在不知那下半阙啊……市面……市面只有这半幅流传……气韵……气韵也得有本可依……”
周扒皮胸膛剧烈起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他抓起桌上剩下的诗稿,看也不看,双手发力——“嗤啦!嗤啦!”——脆弱的宣纸在他肥厚的掌中如同烂布般被撕得粉碎!雪白的纸屑如同送葬的雪片,纷纷扬扬,落在他油亮的脑门和肩上。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两个举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逃出密室。
周扒皮独自坐在昏暗里,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回荡。他枯爪颤抖着,从满地碎纸屑里,摸索着捡起一片稍大的。上面只剩下半句残诗:
“惟有饮者留其名”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浑浊的小眼睛里翻涌着刻骨的怨毒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肥厚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咀嚼着某个恶毒的诅咒。
天刚蒙蒙亮,县衙门口的石狮子还蒙着层露水。几个缩着脖子等开门的闲汉正跺脚取暖,巷口突然冲出来个干瘦老头,扑通就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沾满泥点,枯树枝似的手抖抖索索展开一卷脏兮兮的白布,上面用暗红的、像是干透的血浆,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
“陈默掘我祖坟!盗我诗魂!天理不容!”
老头扯开破锣嗓子就嚎:“青天大老爷做主啊!那杀千刀的陈默!刨了我家祖坟边的诗冢!偷走了祖宗传下的《将进酒》啊!那是我们岑家传了八代的命根子啊!” 嚎到动情处,脑袋“咚咚”往地上磕,额角瞬间见了红,混着泥灰,看着格外瘆人。早起赶集的人慢慢围拢,指指点点,嗡嗡议论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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