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所谓的“雅间”,更像是个堆满杂物的储藏室兼简陋办公室。一张油腻的木桌,几把吱呀作响的椅子,墙角堆着成袋的香料和粉芡,空气里混杂着胡辣汤的浓香和陈年灰尘的味道。阳光透过蒙尘的小窗,在飞舞的微尘中投下几道光柱。
店长反手关上门,隔绝了楼下隐约的嘈杂。他脸上的市侩笑容瞬间收敛,那双被灶火熏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像擦亮的古铜,透着一股沉静而内敛的锐利。他慢条斯理地解开油腻的围裙,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汗衫。他拿起桌上的粗陶茶壶,倒了杯温茶,推到桌子另一边,自己则拉过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眼睛,像打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不急不躁地审视着韩斌。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风浪后的平和,却又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更深层的东西。韩斌洗髓境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隐隐感觉到对方体内蛰伏着一股磅礴如山海、却又被刻意收敛到极致的生机力量,如同休眠的火山。
“韩斌儿?”他终于开口,一口地道的汴梁腔,尾音带着点特有的上挑,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韩斌挺直了腰背,点了点头:“是,老板。”他从对方刚才的眼神和此刻的气度,已能确定身份。
“赵杞中。”他端起自己那杯茶,吹了吹浮沫,嘬了一口,动作随意得像是在唠家常。“杂家路子,修的是五花八门里‘土牛花’的筋骨力气活儿。皮糙肉厚,耐摔打。”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韩斌身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肉体嘛,刚摸到第七境‘不灭境’的门槛,算是有点打不死的蟑螂劲儿。”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茶渍染得微黄的牙齿,似乎对自己这“蟑螂”的比喻很满意。
“精神上,”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勉强算是‘天光云影’境吧。瞎琢磨点天人感应、物我交融的玄乎玩意儿,糊弄糊弄自己还行。”他的描述极其朴素,甚至带着点自嘲,但韩斌却心头微震。肉体第七境不灭境,精神第七境天光云影——这是足以坐镇一方、甚至开宗立派的顶尖人物!竟隐在这烟火缭绕的胡辣汤店里,当个店长!
“你的档案,”赵杞中从桌下抽屉里摸出一份薄薄的、带着油星的文件袋,随意地拍了拍,“秦砚之那老小子,还有玉城那边,都传过来了。三修儒墨阴阳,体内还揣着俩‘烫手山芋’……啧,后生可畏,胆子也忒肥。”他摇摇头,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担忧,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
“以后,就在俺们这‘胡辣汤’实习吧。”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外面那些伙计,都是‘家里人’,不过平时该干啥干啥,就是群卖胡辣汤的。等晌午忙完,人齐乎了,再给你引见。”他顿了顿,看着韩斌,眼神里多了点长辈看晚辈的温和,“好好干,孩。”
“是,赵老板。”韩斌认真应道,心中那点初来乍到的拘谨,在这位深藏不露的强者随意而接地气的态度下,反倒消融了不少。
日头渐渐爬高,又缓缓西移。逍遥镇胡辣汤店门口“打烊”的木牌终于挂了出来。店内,最后一桌客人满足地打着饱嗝离去,伙计们麻利地收拾着碗筷桌椅,擦洗着灶台地面。很快,喧嚣褪去,只剩下水声和收拾的轻响。
韩斌被赵杞中叫下了楼。原本充满烟火气的店堂此刻收拾得干干净净,弥漫着洗涤后的清新水汽。十来个人,有刚才在后厨暴怒的光头壮汉、有跑堂的机灵小伙、有负责收钱的敦实妇人、有切菜配料的沉默老者……他们脱下了油腻的围裙,穿着朴素的便装,原本忙碌时脸上那种市井的淳朴或急躁神色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和隐隐的锐气。他们的眼神,像洗去尘埃的刀锋,好奇地、带着审视意味地聚焦在韩斌身上。
赵杞中站在众人前面,还是那副微胖随和的样子,但此刻他身上那股属于强者的沉凝气场不再刻意收敛,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人的中心。他拍了拍韩斌的肩膀,声音洪亮,带着点当家主事人的爽朗:“都瞅瞅,这就是今儿个起,搁咱这儿‘实习’的孩儿,韩斌。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该干活干活,该照应照应,都甭见外!”
话音落下,那层无形的隔膜仿佛被打破了。刚才还沉静如水的店员们瞬间“活”了过来,带着热情和市井特有的熟稔,呼啦啦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各种口音的关切和好奇扑面而来:
“孩儿!瞅着年纪不大,打哪儿来的啊?玉城?那可不近!”
“三修?乖乖,俺滴个乖乖!恁这小身板扛得住不?”
“秦头儿(指秦砚之)介绍来的?那老家伙胳膊还好使不?”
“中午吃饭没?后厨还有点汤底子,给你热热?”
“住哪旮旯?楼上那小屋?中!清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