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梅雨季总裹着化不开的潮气,清晨六点半,我被阳台雨棚上“嗒嗒”的雨滴声惊醒时,看见晾衣绳上的衬衫还挂在那儿——前一晚贪看球赛忘了收,浅灰色的布料早被夜雨浸得发沉,袖口还沾着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
正要趿着拖鞋去阳台,楼下传来熟悉的塑料盆碰撞声。扒着窗沿往下望,胡姨正站在一楼的晾衣区收衣服。她总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领口别着枚珍珠纽扣,是去年社区给“邻里互助之星”发的奖品。见我探出头,她抬起头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两道弯:“小远,你家衬衫还挂着呢?这雨得下到晌午,我帮你收了啊!”
我忙应着“麻烦胡姨”,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胡姨住一楼,儿女都在外地,平时就靠帮邻里收收衣服、看个门打发时间。前阵子我妈住院,家里的晾衣绳断了,还是她找老伴儿帮忙修的,连杯热茶都没肯喝。
等我洗漱完下楼,胡姨已经把我家的衬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她家门前的竹篮里。浅灰色的布料被晾得半干,还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不是超市买的洗衣液味道,是她自己用皂角煮的那种,闻着像老院子里的阳光。我伸手去接,发现衬衫的袖口被仔细捋平,领口的褶皱也被展得服帖,连之前沾在上面的梧桐叶,都被小心地夹在竹篮的缝隙里。
“胡姨,您还帮我叠了啊?”我攥着衬衫,指尖触到布料上温热的触感,像是还留着她手心的温度。
她正蹲在盆边搓自己家的床单,闻言直起腰,用围裙擦了擦手:“叠着好放,你妈不在家,你一个小伙子哪会弄这个。”说着指了指衬衫的袖口,“你这衬衫袖口磨破点边,我用针线挑了挑,不仔细看瞅不出来。”
我这才发现,衬衫袖口原本毛躁的边,被细细地缝了一圈暗线,线的颜色和布料几乎一样,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胡姨的手背上有块浅褐色的疤,是去年帮隔壁张奶奶拎菜篮时被自行车蹭的,此刻她的手指捏着衬衫边角,动作轻得像在碰易碎的瓷。
“您还会缝衣服啊?”我想起自己上次衬衫破了个洞,直接扔了,现在看着胡姨缝的袖口,忽然有些脸红。
胡姨笑了,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以前在纺织厂上班,天天跟布料打交道,这点活儿算啥。”她起身往屋里走,回头喊我,“进来坐会儿,我给你煮了绿豆汤,解解潮气。”
她家的客厅很小,靠墙摆着个旧衣柜,柜门上贴着她儿女小时候的照片。桌上放着个竹编的针线篮,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色的线团,还有几枚顶针——有铜的,有塑料的,最旧的那枚边缘都磨圆了。胡姨端来绿豆汤,碗是青花瓷的,碗沿有个小小的缺口,她说这是她结婚时陪嫁的碗,用了三十年了。
“以前在纺织厂,我们车间有二十多个人,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布料的纹路。”胡姨坐在我对面,手里还拿着半块没缝完的布,是给社区流浪猫做小垫子的,“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先进的机器,全靠手摸。什么样的布适合做衬衫,什么样的适合做外套,一摸就知道。你这件衬衫是棉混纺的吧?软和,还不容易皱,年轻人穿正好。”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衬衫,还真不知道是棉混纺的。胡姨接着说,以前她们缝衬衫有讲究,领口要缝三道线,袖口要留两指宽的缝,这样穿起来舒服,还不容易变形。“那时候厂里有个老师傅,缝衬衫的手艺是最好的,她教我们,‘缝衣服就跟待人一样,要用心,针脚才能平,布料才能服帖’。”
说着,胡姨从针线篮里拿出一本旧本子,里面夹着她以前画的衬衫纸样。纸样是用牛皮纸画的,边缘都有些磨损了,上面用铅笔标着尺寸,还有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她记的缝补技巧。“你看,这个纸样是我二十年前画的,那时候给我儿子做衬衫,就按这个尺寸,他穿到上大学都没变形。”
我翻着本子,忽然看到一张夹在里面的老照片,是胡姨年轻时在纺织厂的合影。照片里的她穿着蓝色的工装,扎着马尾辫,手里拿着一卷布料,笑得特别灿烂。那时候的她,眼睛很亮,不像现在,眼角有了皱纹,头发也白了些。
“后来纺织厂改制,我们好多人都下了岗。”胡姨的声音轻了些,“刚开始我还不习惯,总觉得手里少了点什么。后来邻居家的衣服破了,找我帮忙缝,我才慢慢缓过来。你看,这针线篮里的线团,都是那时候邻居们给我的,红的、蓝的、白的,攒着攒着就这么多了。”
她指着针线篮里的顶针,说最旧的那枚铜顶针是老师傅退休时给她的,“老师傅说,顶针是缝衣服人的‘第二只手’,戴着它,针脚才能稳。”胡姨拿起那枚铜顶针,戴在手上试了试,大小正好,“我现在缝衣服还戴着它,就像老师傅还在身边教我一样。”
绿豆汤喝在嘴里,甜丝丝的,还带着股淡淡的豆香。胡姨又给我盛了一碗,说:“这绿豆是我自己种的,在阳台的花盆里,结的豆不多,但熬汤香。以前在厂里,夏天车间热,我们就带绿豆汤去,大家分着喝,比现在买的饮料还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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