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的阳光刚漫过窗台,我正蹲在阳台收拾换季的薄被,就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塑料盆摩擦声——是韩姨又在清洗大件。扒着护栏往下看,果然见她踩着小马扎,正把自家蓝白格子的窗帘往铸铁晾衣杆上搭,洗衣粉的柠檬香混着水汽飘上来,像给初夏的风裹了层软乎乎的糖衣。
“丫头,你家纱帘是不是该洗了?”韩姨抬头看见我,手里的晾衣叉顿了顿,“我瞅着上面都沾了不少杨絮,风一吹飘得跟蒲公英似的。”
我这才注意到阳台挂着的米白色纱帘,确实蒙了层灰扑扑的薄絮,阳光透过来时能看见细细的纤维浮在空气里。前阵子忙着赶项目报告,早把清洗纱帘的事抛到了脑后,此刻被韩姨一提,倒有些不好意思:“可不是嘛,总想着等周末,结果一到周末又犯懒。”
“犯懒就别硬扛着。”韩姨笑着把晾衣叉往盆边一放,伸手拍了拍手上的水珠,“我家洗衣机今天空着,等会儿把你家纱帘拆下来,我顺带一起洗了。这纱帘看着薄,手洗费劲儿,机洗调轻柔档,晾的时候抻一抻,干了跟新的一样。”
我本想推辞,说自己下午抽空洗就行,可韩姨已经拎着塑料盆往楼道走,脚步声笃笃响:“你别跟我客气,上次你妈寄的那箱枇杷,我家小孙子吃了都说甜。这点活儿算啥,邻里邻居的,互相搭把手才热乎。”
韩姨住我家楼下,是小区里出了名的“热心肠”,退休前在纺织厂做过二十多年的布料质检,对各种织物的清洗门道了如指掌。去年冬天我家羊毛衫洗缩水,还是她教我用护发素兑水浸泡,慢慢拉扯恢复版型;前阵子邻居家孩子把水彩画蹭到了窗帘上,也是她拿着双氧水和软毛刷,一点点把污渍蹭掉,没留下半点痕迹。
拆纱帘时才发现,这玩意儿看着简单,实则藏了不少“小机关”。顶部的挂钩是塑料卡扣式的,得用指甲抠着缝才能拔下来,一不小心就会蹭到手上的倒刺;边角的缝线处积了不少灰尘,手指一碰就簌簌往下掉。韩姨站在门口看着我手忙脚乱,干脆挽起袖子过来帮忙:“你这拆法不对,得先把挂钩往左边推半寸,再往上提,不然容易把纱线扯断。”她说着伸手示范,指尖在纱帘上轻轻一勾,挂钩就“咔嗒”一声弹了出来,动作娴熟得像在摆弄老伙计。
拆下来的纱帘装了满满两大盆,韩姨端着盆往楼下走时,我要帮忙,她却摆摆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别闪着腰。我这老骨头硬朗着呢,当年在纺织厂搬布料,比这重两倍的都扛过。”我只好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穿过楼道——韩姨今年六十八,背有点驼,走路时肩膀会微微往左倾,那是年轻时在车间里总用左手扶着布料机落下的毛病,可拎着水盆时,脚步却稳得很,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没溅出半点水花。
到了韩姨家阳台,她先把纱帘放进大盆里,倒上温水,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淡蓝色的洗衣液:“这是专门洗真丝和纱质面料的,不含荧光剂,洗出来不发硬。你平时洗纱帘可别用洗衣粉,碱性太强,容易把纱线洗脆了,用个两三年就破洞。”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揉搓纱帘,泡沫细细密密的,沾在纱线上像撒了层碎雪。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窗照进来,韩姨的白发上沾了些细小的泡沫,在光线下闪着微光,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洗蚊帐的模样,也是这样低着头,手指在织物间慢慢游走,连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当年在纺织厂,我们洗样品布可有讲究了。”韩姨搓着纱帘,忽然开口讲起往事,“那时候厂里做出口的窗纱,每批样品都得手工洗,水温必须控制在三十五度,多一度少一度都不行,不然颜色就会跑偏。有次新来的小姑娘没注意,用了四十度的水,洗坏了三块样品布,哭得跟啥似的,还是我陪着她重新做了三晚,才赶上交货期。”她说着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揉皱了的纱帘,却透着温暖的光,“现在想想,那时候虽然累,可看着自己经手的布料漂漂亮亮地运到国外,心里就特别踏实。”
洗到纱帘中间时,韩姨忽然停下手,指着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你看这儿,是不是有个小破洞?”我凑过去一看,果然见纱线上有个芝麻大的窟窿,边缘还挂着几根断了的线头。“这是被老鼠咬的吧?”韩姨皱着眉,“前阵子小区里有几家都闹老鼠,你可得注意,晚上别把零食放在阳台。”她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卷细棉线和一根针,“我给你补补,不然窟窿会越扯越大。”
韩姨补纱帘的手法很特别,不用顶针,也不用穿线器,只用手指捏着针,线在纱帘上轻轻一绕,就缝出一个小小的十字结,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这是我们纺织厂的‘暗缝法’,补完后从正面看,根本看不出补过的痕迹。”她一边缝一边说,“当年厂里有个老裁缝,能用这种手法补好撕破的窗纱,客户收到货都没发现,还夸我们的质量好。”我看着她的手指在纱帘上翻飞,针和线像有了生命似的,在破洞处慢慢游走,不一会儿,那个小窟窿就消失了,只剩下细细的棉线,和原来的纱线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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