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晨光裹着槐花香飘进堂屋时,我正蹲在衣柜前跟铜锁较劲。那把黄铜锁芯生了锈,钥匙插进去转半圈就卡住,像咬住了什么不肯松口。衣柜是奶奶嫁过来时带的陪嫁,樟木打的柜身,柜门上雕着缠枝莲,漆面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包浆,只是年头久了,柜脚一侧陷进地板的缝隙里,每次开柜门都要先晃一晃,再往上提半寸,才能勉强拉开。
“小栀,你跟个柜子较什么劲?”院门口传来石叔的声音,他肩上扛着半袋面粉,蓝布褂子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手里还拎着个竹编篮,里面装着刚从自家菜园摘的黄瓜和西红柿,“你妈早上路过我家,说要把这衣柜挪到西厢房,我想着你俩女同志搬不动,就过来搭把手。”
我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灰:“石叔,您怎么还带东西来?这柜子沉得很,我跟我妈昨天试了半天,就挪了两寸。”石叔把面粉袋放在灶台边,又将竹篮递过来,指尖沾着泥土,指甲缝里还嵌着点草绿:“自家种的菜,不值钱。这樟木柜看着沉,其实有窍门,你看这柜脚,老家具都有‘暗榫’,咱们先把陷进去的那只脚撬起来,垫块木板,就能省不少劲。”
他说着蹲下身,从裤兜里掏出个羊角锤,锤头磨得发亮,木柄包着层浆,是用了十几年的老物件。石叔眯着眼瞅了瞅柜脚与地板的缝隙,将锤头尖小心地塞进去,手腕轻轻一撬,“咔嗒”一声轻响,陷进去的柜脚果然抬了起来。“快,找块厚点的木板来,最好是松木的,软和,不磨地板。”我转身往杂物间跑,心里琢磨着石叔怎么什么都懂——去年邻居家修屋顶,他踩着梯子补瓦片,动作比专业瓦匠还利落;前阵子张奶奶家的收音机不响了,他拿过去摆弄半小时,居然又传出了戏文声。
等我抱着木板回来,石叔已经把衣柜另一侧的柜脚也垫上了碎砖,正用抹布擦着柜门上的雕花纹路。“这缠枝莲雕得讲究,你奶奶当年肯定是个心细的人。”他指着花瓣的纹路,“你看这地方,雕工没断茬,是正经木匠做的活。以前咱们这胡同里,有个王木匠,专做这种樟木家具,他做的柜子,柜板拼接处能做到严丝合缝,用几十年都不会变形。”我凑近一看,果然如石叔所说,柜板的接缝处几乎看不见缝隙,只有一道浅浅的木纹,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
“咱们先把衣柜里的东西挪出来,空柜好搬。”石叔说着打开柜门,一股樟木的清香扑面而来,混杂着奶奶当年用的雪花膏的淡香。柜子里叠着几件旧衣裳,有奶奶的蓝布衫,还有我小时候穿的碎花袄,最底下压着一个红布包,里面是奶奶攒的银元,用棉线缠得整整齐齐。我把衣裳一件件抱出来,叠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石叔则小心翼翼地把红布包拿出来,放在桌角的瓷盘里:“这些老物件得放稳妥,可别磕着碰着。”
空了的衣柜轻了不少,但依旧沉得很。石叔站在衣柜的一侧,让我站在另一侧,“咱们喊‘一、二、三’,一起往起抬,记住,腰别使劲,用腿的劲,不然容易闪着腰。”我点点头,双手扣住柜身的木沿,掌心能感受到木头的纹路,粗糙却温暖。“一、二、三!”随着石叔的喊声,我们一起发力,衣柜缓缓离开地面,我能感觉到柜身轻微的震动,像是老物件在跟岁月告别。
刚抬到堂屋门口,意外就发生了——西厢房的门槛比堂屋高半寸,石叔没注意,柜脚一下子撞在门槛上,衣柜猛地往我这边倾斜。我心里一慌,手没抓稳,眼看衣柜就要倒下来。就在这时,石叔猛地将身体往衣柜那边靠,一只手死死顶住柜身,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别慌!慢慢放,先把这边的柜脚抬起来。”他的声音很稳,没有一丝慌乱,我定了定神,按照他说的,慢慢抬起靠近门槛的柜脚,石叔则趁机将一块木板垫在柜脚下,衣柜终于稳住了。
“没事吧?”石叔松开手,额头上全是汗,鬓角的白发沾在汗湿的皮肤上,“刚才是我大意了,没看清楚门槛高度。老房子的门槛都有讲究,高门槛能挡风沙,还能聚气,以前咱们这胡同里,谁家的门槛高,就说明谁家的日子过得红火。”我摇摇头,心里却一阵后怕:“石叔,谢谢您,要是没有您,这衣柜肯定得摔了。”石叔笑了笑,用袖子擦了擦汗:“没事,搬家具哪有不遇到点小麻烦的?咱们慢慢来,不急。”
接下来的路就顺利多了,我们沿着墙根走,每走一步都先看好地面,遇到不平的地方就垫块木板。西厢房里,我妈已经打扫干净了,窗户敞开着,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院子里月季的香味。我们把衣柜放在靠窗的位置,石叔又仔细调整了柜脚的高度,直到衣柜稳稳当当,柜门开关也顺畅了才罢休。“这样就好了,靠窗通风,樟木的香味能散开来,还能防潮。”他拍了拍柜身,“以前我给我妈搬衣柜的时候,也是选的靠窗的位置,她老人家说,衣柜对着窗户,衣服能晒到太阳,穿在身上暖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