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的风裹着清甜的凉意,爬过青瓦坡时掀动了院角那串老玉米,任奶奶正蹲在青石板上翻晒柿饼,竹筛里的果肉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把深秋的暖阳都揉进了褶皱里。我家“软糯”——一只三岁的金毛犬,正趴在门槛边吐舌头,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扫着地面,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竹筛,连耳朵尖都绷得发紧。
“丫头,过来帮奶奶搭把手。”任奶奶的声音带着老瓷碗般的温润,她手里握着竹制刮刀,正小心翼翼刮去柿饼表面析出的白霜。这白霜不是坏东西,是果肉里的糖分凝结而成,行话叫“柿霜”,含在嘴里能化出清甜,还是润肺的好东西——小时候奶奶总说,冬天咳得厉害,含块带霜的柿饼比吃药还舒服。我蹲过去接过刮刀,指尖触到柿饼时软乎乎的,像碰着了晒透的,鼻间满是柿子发酵后的甜香,混着院子里晒着的萝卜干的咸鲜,是老巷子里独有的烟火气。
任奶奶今年七十二岁,头发银白却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黑檀木簪子绾着。她守着这条老巷的老院子三十多年,院里那棵柿子树还是老伴在世时种的,如今枝桠都伸到了隔壁墙头。“今年结得稠,摘了两百多个,晒了三筛子呢。”她指着屋檐下挂着的竹架,上面串着的柿子还在沥水,橙红的果子垂着,像一串串小灯笼。晒柿饼是个讲究活,任奶奶每年都要等霜降后才摘柿子,说这时的柿子糖分足,还不容易坏。摘下来的柿子要先“去皮”,得用特制的月牙刀,从蒂部往下旋,皮要削得薄且完整,像剥下来的橘色绸带;接着要“挂晒”,把去皮的柿子用麻绳串起来,挂在通风又向阳的地方,每天要翻两次面,让果肉均匀失水;等晒到果肉变软、表皮起皱,就该“捂霜”了——把柿子放进陶缸,铺一层干草盖一层柿子,密封半个月,缸里的温度和湿度会让糖分慢慢渗出来,凝结成白霜。这一套流程下来,得四十多天,任奶奶说,慢工才能出细活,就像过日子,急不得。
“汪!”软糯突然叫了一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它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前爪搭在青石板边缘,眼神里满是期待。任奶奶被它逗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菊花:“这小馋狗,去年吃了我两个柿饼,今年倒记挂着了。”我赶紧把软糯拉开,有点不好意思:“它就是嘴馋,您别惯着它。”任奶奶却摆了摆手,从竹筛里挑了个霜最厚的柿饼,用干净的油纸包好,递到软糯面前:“没事,这东西软,它吃着不费劲。”软糯像是听懂了,尾巴摇得更欢,用鼻子轻轻碰了碰油纸,确认没危险后,才小心翼翼叼走,跑到墙角的狗窝边,小口小口啃了起来,嘴角还沾了点白霜,像沾了糖的孩子。
看着软糯的模样,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的事。那时软糯刚满两岁,得了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兽医说要禁食两天。任奶奶听说后,特意煮了小米粥,撇去米粒只留米汤,装在保温桶里送过来:“这米汤养肠胃,你给它温着喝,比喂药舒坦。”后来软糯好了,任奶奶又拿了两个柿饼过来,说给它补补。那时候我才知道,任奶奶的老伴以前也养过狗,是只土黄色的中华田园犬,叫“阿黄”,陪了老伴二十年,直到六年前老伴走的那年冬天,阿黄也没挺过去。“阿黄也爱吃柿饼,每次晒好我都得给它留两个。”任奶奶说这话时,声音有点低,眼神飘向了院角的柿子树,“现在看到软糯,就像看到阿黄似的。”
正说着,巷口传来了脚步声,是隔壁的张大爷,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红薯。“老任,我蒸了点蜜薯,给你送两个尝尝。”张大爷嗓门大,一进院子就看到了竹筛里的柿饼,“哟,柿饼晒好了?今年的霜真厚,比去年的还好。”任奶奶笑着接过红薯,又从竹筛里抓了一把柿饼放进张大爷的篮子里:“你也拿点回去,给孩子尝尝。”张大爷也不推辞,乐呵呵地收下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明年我家的葡萄熟了,也给你送串来。”
老巷里的邻里关系就是这样,你送我一把柿饼,我给你两个红薯,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却满是温暖的小细节。任奶奶说,以前巷子里的人更多,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小手艺,李婶会做豆腐脑,每天清晨巷口都飘着豆香;王叔会修自行车,门口总摆着各种工具;赵奶奶会纳鞋底,傍晚时分总能看到她坐在门口缝缝补补。后来年轻人都搬去了新小区,老巷里只剩下他们几个老人,但大家还是保持着互相照应的习惯。“远亲不如近邻,这话没错。”任奶奶说,去年她感冒发烧,是张大爷送她去的医院,回来后李婶每天都来给她煮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聊着聊着,太阳渐渐西斜,把院子里的影子拉得很长。任奶奶把竹筛里的柿饼收进陶缸,准备开始捂霜。她掀开缸盖时,我看到里面铺着厚厚的干草,是去年秋天晒的稻草,还带着阳光的味道。“这干草得用当年的,不然容易发霉。”任奶奶一边铺柿子一边说,“每层柿子之间要留空隙,不能挤着,不然会烂。”我帮着她把柿饼一个个摆好,每个柿饼都带着满满的白霜,像裹了层糖衣。任奶奶说,等捂上半个月,霜会更厚,到时候吃起来更甜。“到时候我再给你拿点,你也给软糯留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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