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造？”临湘冷笑一声，步步紧逼，“萧策！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天下！前朝末年是何等景象？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再看看如今的大宁！虽有弊病，但百姓至少能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你告诉我，今时明月，当真不如旧时圆吗？那些簇拥在你身边，口口声声喊着‘复辟旧朝’的人，是真的爱那个腐朽的王朝？是真的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仅仅为了他们失去的权力和地位，把你萧策，当作一面招摇撞骗、满足私欲的大旗，架在这熊熊战火之上烤？”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策心上。他脸色惨白，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反驳的声音。
那些被刻意忽视的疑点，那些拥趸者眼底闪烁的贪婪，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赤炎教，就是这一切祸乱的源头！是杀害你双亲的真凶！他们更是屠戮三村、制造‘人烛’的元凶对吗？”临湘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强烈的感染力，“而你萧策，本是前朝正统血脉，仁善之心未泯！只要你愿归顺朝廷，本宫以长公主之名、以大宁江山担保，陛下必封你为世袭罔替的南疆王！允你高度自治，非诏不朝！南疆，依旧是你萧家的南疆！百姓，无需再受战乱之苦！此乃兵不血刃、上上之策！”
帐内死寂。萧策死死攥着那份卷宗，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支撑他执念的信仰崩塌的痛苦，身世被揭露的震惊，对临湘欺骗的愤怒，以及对那“南疆王”承诺下暗藏的、可能的太平的…一丝动摇。
他并非看不清现实，并非不懂她的道理。可是…南疆内部派系林立，赤炎教势力盘根错节，岂是他一人点头便能轻易化解？
他若骤然归顺，那些被触怒的豺狼，第一个要撕碎的，恐怕就是眼前这个孤身入营、胆大包天的女子！
他怎能…怎能将她置于如此险境？
更何况……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淬毒的利箭射向临湘，嘴角勾起一抹极尽讥讽的冷笑：“殿下好算计！女扮男装，化身‘宁霖’接近我时，是否也如今日这般…步步为营，算无遗策？怕是这‘南疆王’的承诺，…又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这尖锐的诘问，直刺临湘心底最不愿触碰的角落。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中瞬间漫上被误解的痛楚和难言的酸涩。
原来在他心里，那些月下对酌、那些生死相托、那些情意绵绵的耳鬓厮磨…都只是一场处心积虑的算计？
“萧策…”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倔强地扬起下巴，“我慕容临湘行事，俯仰无愧天地！对得起江山社稷，对得起黎民百姓！更对得起…与你相交的那份赤诚！我骗了你我的身份，但从未欺骗感情。” 她眼中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彻骨的决绝。
她猛地拔出腰间一把镶嵌宝石的华丽匕首——那是她成年时皇弟所赠的礼物。寒光一闪！
“嗤啦——！”
锋利的刀刃狠狠划过两人之间厚实的羊毛地毯，割裂出一道深长的口子。
细碎的绒毛在昏暗中纷飞。
“此线为界！”临湘的声音冷硬如铁，眼中蓄满的泪水终究没有落下，被她死死逼回眼底，“今日之后，你我之间，旧情恩义，一刀两断！再相见…”她一字一顿，字字泣血，“便是死敌！”
帐帘在她身后沉重落下，隔绝了帐内那令人窒息的冰冷与绝望。
慕容临湘挺直脊背，每一步都踏得极稳，银甲在昏沉的暮色中折射着最后一点冷光。猩红的披风垂落，掩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指尖。
帐内，死寂如同实质。萧策依旧僵立在原地，目光死死钉在地毯上那道狰狞的裂痕上。
那裂痕如此刺眼，如同在他心上狠狠剜开的口子。方才她那决绝的话语——“再相见，便是死敌！”——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棱，反复穿刺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宁儿……”一声极低、极痛的呜咽，终于从他紧咬的齿缝中溢出。
他猛地抬手，狠狠攥住案几边缘，指骨因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份证明他父母死于赤炎教之手的卷宗，被揉捏得不成样子，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信仰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什么大业？什么复辟？原来他一直活在谎言与阴谋编织的罗网里，被当作棋子，被当作复仇的旗幡！
而那个唯一让他感受到真实温暖的人，那个他交付了整颗心的人……竟是他毕生的仇敌！
欺骗，背叛，信仰崩塌……所有情绪如同毒藤，瞬间绞紧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窒息。
帐帘猛地被掀开，副将王贲带着几名杀气腾腾的亲卫冲了进来，看到萧策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模样，顿时大惊：“主公！那妖女对您做了什么？属下这就去将她……”
“站住！”萧策猛地抬头，厉声喝止，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他眼中翻涌着血丝，是痛苦，是疯狂，是某种无法宣泄的毁灭欲，唯独没有对慕容临湘的杀意。“谁都不准追！放她走！”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膛剧烈起伏。
“主公！”王贲急道，“她孤身入营，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擒下她，大宁军心必乱！我们……”
“我说——放她走！”萧策猛地抓起案上一个粗糙的陶杯，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混着殷红的酒液，如同他心口淌出的血。“违令者，斩！”他眼中迸射出的暴戾与绝望，让王贲等人瞬间噤若寒蝉，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不甘地低下头，退了出去。
帐内重新陷入死寂。萧策踉跄着跌坐在冰冷的毡毯上，背靠着案几，仰起头，望着昏暗的帐顶，喉结剧烈地滚动。
半晌，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从他胸腔深处爆发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痛楚。他抬手捂住脸，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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