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木桌上的图纸越来越厚,被铅笔、彩笔甚至林知知一时兴起画的简笔涂鸦填满。那些关于植物森林、云朵沙发、星点灯光的梦想,被陆远用专业的线条和结构图一一拆解、规划,有些落地生根,有些则被残酷的现实(主要是预算和承重墙)暂时搁置,变成了图纸边缘小小的“待定”标记。
“建造基金”的数字缓慢而顽强地增长着。林知知接到的翻译兼职不算稳定,收入微薄。她开始留意一切能省下钱的方法:自带午餐,步行代替短途公交,甚至学会了在旧衣市场淘换质量尚可的衣物。每一分钱投入“建造基金”时,她不再有过去那种对“首付”的狂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她知道,这代表着离图纸上某个小小的梦想符号,又近了一点点。
毛坯房里的“家具”也在缓慢增加。露营椅旁边,多了一个用废弃木托盘改造的简易书架。陆远从工作室搬来一些不用的旧书和杂志,林知知则把她那些关于室内设计、植物养护的书也塞了进去。书架上还放着她淘来的几个粗陶小花盆,里面顽强地生长着几株从路边掐回来的太阳花枝条,在窗洞洒进的阳光里舒展着嫩叶。这是她“植物森林”计划的微小开端。
然而,生活的重压并未消失。连续几次面试失败后,林知知再次收到一封冰冷的拒信邮件。她坐在硬邦邦的露营椅上,盯着手机屏幕,努力想维持表面的平静,但手指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泄露了内心的翻涌。失业的焦虑像潮水,总在不经意间涨上来,试图淹没她刚刚在毛坯房里建立的那点脆弱的立足点。
她放下手机,站起身,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到窗洞口宣泄,而是沉默地拿起靠在墙角的一把旧扫帚——也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她开始用力地清扫脚下的水泥地面。动作很大,带着点发泄的意味,扫帚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噪音,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放大,格外刺耳。灰尘被她粗暴地扬起,在窗洞透进的光柱里狂乱地飞舞。
陆远坐在桌子对面,正对着电脑屏幕修改一张结构图。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制止她。只是在她扫到他脚边时,默默地把脚挪开,给她腾出空间。键盘敲击声和扫帚刺啦声,在寂静的毛坯房里形成一种奇异的、充满张力的合奏。
扫了许久,直到手臂发酸,灰尘在墙角堆成一小撮。林知知停下动作,拄着扫帚,胸口起伏,低着头大口喘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着眼角一点没忍住的湿意,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点深色。
“扫不干净的。”陆远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她。台灯的光晕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洞悉的平静,“这水泥地,永远会有灰。”
林知知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被戳破的狼狈和倔强:“我知道!我只是……”她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种想要控制点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感。
陆远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他没有去碰她,只是弯腰,从她紧握的扫帚柄上,轻轻取下那把磨损严重的扫帚头。然后,他走到那堆被她扫到墙角的灰尘前,蹲下身。
林知知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陆远伸出手指,不是去拂开灰尘,而是……在厚厚的积灰上,开始画线。他的手指很稳,像握着无形的刻刀。粗糙的指腹划过灰尘,留下清晰的痕迹。一条,两条,纵横交错……很快,一个简单的、比例精确的方形轮廓出现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这是什么?”林知知忍不住问,声音还带着鼻音。
“客厅。”陆远头也不抬,继续用手指勾勒着,“这里是沙发区,”他在方形一端画出几个小方块,“这里是电视墙,”他又在对面画了一条线,“这里是通往餐厅的动线……”他一边画,一边简洁地解释着,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他画的不是灰尘,而是最精准的施工图。
林知知愣住了,看着他专注的侧影。灰尘在他指尖下不再是令人烦躁的污物,而变成了一种奇特的画布,承载着他脑海中的蓝图。
“你看,”陆远画完了,指着地上的“灰尘户型图”,“灰还在,但它不影响我们规划空间,不影响我们想象未来这里的样子。它甚至能帮我们看清楚,哪里需要插座,哪里需要灯光。”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林知知,“失业的灰,就像这地上的灰,扫是扫不干净的。它就在那儿。我们能做的,是别让它迷了眼,别让它盖住了我们真正要做的事——把心里的图,一点一点,在现实中画出来。”
他走到墙边,那里堆放着一些陆远从工作室带来的零碎建材样品和工具。他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小桶白色的墙面腻子粉和一个旧塑料桶。“既然有力气,”他把桶和粉递给林知知,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带着点挑战意味的弧度,“不如干点更有建设性的?去接点水,和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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