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般的雨,把整座雾都砸成了口浮棺。林木生,正缩在通远门防空洞深处的水泥笼子里。
阴冷不是空气,是能搓出冰碴子的裹尸布,裹紧你每块骨头。空气沉得像泡在福尔马林里,吸进肺的每一口都搅着防霉烂木头的酸气、嘉陵江底淤泥的腥骚,还有股驱不散的……陈尸味儿。眼前那盏玻璃罩的煤油灯,是你唯一的火种,豆大的光晕跳着,把你佝偻的影子扯成个巨大的、痉挛的鬼,糊在湿漉漉的墙壁上。你刚用桐油封了一张“水打棒”(淹死鬼)的脸,鼻腔里火烧火燎,那味儿辣眼睛,刮嗓子。
“嘭!嘭!嘭——!”
声音撞进来时,你差点把手里还剩大半罐的桐油泼身上。不是敲门!是活物在撞门!骨头砸铁板!爪子刮金属! 那股蛮力震得门框上的铁锈簌簌砸地,连地上那滩从门缝渗进来的泥水都在哆嗦!你后腰那把老美工刀的木头把子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冰冷黏腻地贴在皮肉上,像攥着半截死人的胳膊。所有声音,外面泼天的大雨,洞里煤油灯芯子燃烧的细小噼啪,你牙关抑制不住的咯咯声,都被这撞击死死掐灭了。只剩下那“嘭!嘭!嘭!”,一声声,捣在你耳膜上,砸在你心坎里。
扑到门后,冰凉的眼眶压在同样冰凉的猫眼金属圈上。污垢和水汽糊了视野,凸透镜那头,只有一大团蠕动、膨胀、挣扎的黏稠黑块。然后,那声音挤进门缝,不是人声,是破风箱塞满了带血碎玻璃碴后发出的、濒死的刮擦,混着气管里积液的咕噜声:“林…师…父…开…王半瞎…王半瞎!我是王半瞎啊——!”
一股浓得让你眼前发黑的味儿先钻了进来——铁锈般刺鼻的甜腥搅着脏器深度腐败后的甜腻恶臭——胃里的酸液猛地反涌上来,你喉头滚动,强行咽下。拉开门栓的瞬间,冰冷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外吸去!一个浸透冰水、滑腻沉重的东西,像一袋刚从黄泉底下捞出来的烂肉,“噗通”一声狠狠砸在你脚边的水洼里,污水溅了你满裤管,彻骨的寒。
你低头。
那是王半瞎?瓜皮帽早没了,几绺白发被血水和泥浆糊在青灰肿胀的头皮上,像腐烂河道里的水草。眼珠子几乎要挣爆出来,浑浊的玻璃体上蛛网似的爬满狰狞血丝,死死瞪着黑乎乎的洞顶,眼神凝固在极致的恐惧里。那件标志性的油绸衫成了烂布条,浸透了暗红发黑、黏稠得快凝成胶的污血。更触目惊心的是他 的下半身——右边那条腿像根被大力拧坏的枯柴,从小腿骨那里以一种活人绝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惨白的断骨茬子刺破黏糊糊的血裤管,暴露在昏黄的光下,闪着阴森的光。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音,枯枝般的手在地上疯狂抓挠,指甲刮着水泥地的嚓嚓声尖利刺耳。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怀里抠出一个同样冰冷湿滑、裹着层油腻腻黑皮的玩意儿,拼命推到你脚边。油腻的黑皮散开一角——
露出的是一张对折的、泡发了的、边缘被黏稠黑血浸透变软的厚纸。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你看清了纸张对折处那模糊不清却异常刺眼的印记——八角形轮廓,残留着深得发黑的印泥油光!死当票!晚清民国川渝地界那些“一脚踏进棺材、绝无回头路”的人才拿的死当票!油皮里还裹着个硬东西,一块边缘磨得光滑发亮、锈迹斑斑的古铜钱。
“画……”王半瞎喉咙里挤出气音,血沫子喷溅,“……‘老槐……窟窿’……三倒拐…城墙根…那棵树…那洞子!”枯柴般的手死命指向门外方向,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窟窿里头…它在等…等画它的人……”他声音猛地拔高,尖利如鬼啸,“画…了…就…回…头…路…” 最后一个“断”字没出口,就被喉咙深处一声撕破破风箱般的“嘎——!” 取代。他脖子一歪,眼睛彻底没了光。那手还指着门外,僵直得像根插在泥地里的引魂幡。
你浑身血都凉了,手指僵冷地探他颈侧——一片死寂的冰冷滑腻。
他死了。死在你的门口。浸透他血污的死当票躺在泥水里,背面潦草的涂鸦活了过来——一棵扭曲如痉挛手臂的枯树,树身巨大丑陋的黑窟窿,窟窿深处,用干涸黑血勾勒出的那只巨大、浑浊、布满虬结血管的眼球,仿佛正透过薄纸死死盯着你!那只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眼白部分疯狂盘绕的血丝虬结搏动,溢出无边的怨毒与永无止境的饥渴!
你手指碰到那枚铜钱,刻在方孔边的“偿”字深如刀刻,冰冷刺骨,像直接烙在你灵魂上——三倒拐城墙根下那棵吞人的老槐树窟窿眼……它在等着你去“偿”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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