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穹顶的灯光倾泻而下,如同无数细碎的金屑,在鼎沸人声里浮沉、跳跃。空气是滚烫的,裹挟着汗味、爆米花油腻的甜香,还有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名为“期待”的躁动。巨大的红色幕布像凝固的浪潮,沉沉垂在舞台深处。我蜷在二楼最前排那个熟悉得如同自家沙发的角落座位里,指尖却冰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死死钉在那片尚未开启的猩红上。
来了!
骤然间,所有灯光齐齐熄灭,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掐灭。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灌满整个空间。极致的寂静只维持了一秒,下一秒,山呼海啸般的尖叫、跺脚、口哨声轰然炸开,几乎要掀翻剧场的顶棚。
“岳云鹏!孙越!”
“小岳岳!”
“我的天爷啊!”
我几乎是随着那声浪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跟着身边所有陷入狂热的人一起嘶喊,喉咙瞬间就劈了叉,声音淹没在巨大的声场里,连自己都听不真切。血液冲上头顶,眼前甚至有点发花,只有那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岳云鹏。
猩红的幕布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终于缓缓向两侧滑开。
没有炫目的追光,没有花里胡哨的烟雾。只有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就那么简简单单、踏踏实实地走了出来,站定在舞台中央那两束柔和的白光圈里。
矮的那个,穿着深蓝色的传统大褂,布料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脸上带着点初登台的、恰到好处的腼腆,圆乎乎的脸盘上嵌着一双标志性的小眼睛,此刻微微眯着,像两条弯弯的缝。他环视着台下这片为他沸腾的“湖海”,嘴角慢慢向上咧开,露出那排熟悉的白牙,笑容里带着点憨,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狡黠,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被万人捧在掌心的珍重。
孙越老师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稳稳当当,像一座敦实的山,脸上是惯常的温和笑意。
“吁——”台下整齐划一的倒彩声浪,带着亲昵和热乎劲儿,扑面而来。
岳云鹏,小岳岳,他抬起手,往下压了压,试图让声浪平息。效果甚微,倒彩声反而更大了些,夹杂着尖叫和笑声。他也不急,就那么笑眯眯地站着,等这阵子“开场风”刮过。小眼睛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目光似乎在我这方向稍微停顿了那么一瞬,快得像错觉。
“哎,哎,都静一静,静一静,”他开口了,带着点标志性的、软糯的河南腔调,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今儿人真不少,都坐满了哈。”他顿了顿,小眼睛眯得更细了,“感谢各位衣食父母赏脸,大老远跑来听我们俩说相声。”
“噫——”台下又是一片善意的哄笑和嘘声。
孙越在旁边适时地捧了一句:“对,都是捧场的。”
“捧场?”岳云鹏眉毛一挑,做出个夸张的疑惑表情,转向孙越,“孙老师,您说,这年头,真有人花钱来听咱俩说相声的吗?”他拖长了调子,那憨厚的脸上带着点难以置信,“我觉得吧,他们就是冲着‘退票’俩字来的!”
“退票!”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点燃了台下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起哄声浪立刻调转了方向,无数个声音跟着他喊了起来,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
“退票!退票!退票!”
气氛彻底被拱上了顶峰。台上台下,演员和观众,在这一刻形成了一个奇妙的、沸腾的共同体。我身边的女孩激动地抓着我的胳膊摇晃,嗓子都快喊哑了。我也跟着笑,跟着喊,血液在血管里奔流,一种奇异的归属感攫住了我。在这片疯狂的声浪里,我仿佛不再是渺小的个体,而是这欢乐海洋里不可或缺的一滴水。
就在这片“退票”的浪潮达到最高点,几乎要掀翻屋顶时,岳云鹏忽然抬手,朝着二楼我所在的方向一指!
所有的喧嚣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了那么一瞬。无数道目光,台上的,台下的,齐刷刷地,如同聚光灯般,“唰”地聚焦到我身上。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血液似乎“嗡”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凉一片。大脑一片空白,刚才还跟着喊的“退票”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像两枚滚烫的枣核。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急剧攀升,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舞台中央,聚光灯下,岳云鹏指着我,脸上依旧是那副憨态可掬的表情,小眼睛里却闪烁着舞台老手独有的、洞悉一切的精光。
“看见没?”他对着麦克风,声音里带着一种夸张的“痛心疾首”,对着孙越,也对着全场,“就这位!二楼前排这位姑娘!喊‘退票’就数她嗓门最大!底气最足!”
哄堂大笑!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剧场的顶棚。所有目光的焦点都牢牢锁定在我身上,好奇的、打趣的、善意的、看热闹的……像无数根细密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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