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边。”林天生手指指向校场一角。只见一队队金鳞卫士兵,正押送着装满沉重箱笼的车队,在玄武部人员的严密清点下,缓缓驶入仓城深处的库区。箱笼开启的缝隙中,露出金灿灿的光芒和珠玉的光泽!那些赫然是洛阳豪族“捐献”的浮财和从王世充秘密库藏中缴获的珍宝!
“这些,”林天生声音转冷,“是洛阳五大豪族为求‘龙鳞券’前程所献,更有王世充掘地三尺、刮尽洛阳民脂民膏所得!其中有多少,沾着洛阳百姓的血泪?有多少,是王世充准备在城破之时,裹挟南逃的‘买命钱’?”他目光如电,射向张童儿,“张将军!你扪心自问!你效忠的,究竟是保境安民的明主,还是…一个只知搜刮享乐、置百姓于水火而不顾的独夫民贼?!”
“我…”张童儿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想反驳,想怒吼,想说陛下是被逼无奈…然而,眼前黎阳的生机、洛阳的惨状、还有那些刺眼的、属于王世充私人库藏的金银珠宝…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将他心中最后那点自欺欺人的忠诚,割得支离破碎!他效忠的陛下,在洛阳军民啃树皮草根之时,竟还藏着如此海量的财富!一股巨大的悲愤和荒谬感涌上心头,堵得他几乎窒息!
林天生不再多言,转身,沿着校场边缘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向仓城方向走去。张童儿如同失魂的木偶,在红绡和护卫无声的“陪同”下,步履沉重地跟在后面。金鳞卫震天的口号声、百姓的欢呼声、黎阳仓城忙碌的喧嚣…一切繁华都与他无关,他只感到刺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迷茫。
一直走到仓城东门附近,一处相对安静的河畔空地。林天生停住脚步,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张童儿身上。此刻的张童儿,脸上那道刀疤依旧狰狞,但眼中的凶戾之气已消散大半,只剩下深深的疲惫、挣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张童儿。”林天生第一次直呼其名,声音低沉却清晰,“你可知,我为何三擒于你,又三释于你?”
张童儿抬起头,仅存的左眼复杂地看着林天生,没有回答。
“第一次邙山夜袭,你为先锋,悍勇有余,却不知变通。我释你,是敬你血勇。”
“第二次落魂谷设伏,你随王仁则倾巢而出,是为尽忠。我释你,是惜你忠义。”
“而这第三次…”林天生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张童儿的灵魂,“你明知洛阳已是死地,王世充掘墓敛财、失尽民心,却依旧为其驱使,欲做困兽之斗!此非忠勇,实为愚顽!”
“不!陛下他…”张童儿下意识地想辩解,声音却干涩无力。
“他是什么?”林天生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厉,“是那个在江都弑君篡位、囚禁储君的王世充!是那个在雁门关为求突厥退兵、不惜割地称臣的王世充!是那个在洛阳城饿殍遍野之时,依旧酒池肉林、搜刮民脂民膏以充私库的王世充!张童儿!你一身肝胆,满腔热血,就甘愿为这等不忠不义、祸国殃民之独夫殉葬?!让这身本事,随着一座注定崩塌的孤城,化为历史的尘埃和百姓唾骂的注脚?!”
字字诛心!句句如刀!将王世充华丽龙袍下的肮脏与不堪,赤裸裸地撕开!张童儿如遭雷击,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灰败如土!他猛地低下头,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而不自知!林天生的质问,如同洪钟大吕,在他混乱而痛苦的脑海中轰鸣回荡!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笼罩着河畔。只有远处校场的喧嚣隐约传来。
良久,林天生深吸一口气,语气转为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惋惜的平静:“罢了。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他挥了挥手。
一名护卫牵来一匹备好鞍鞯、还算健壮的驽马,将缰绳塞到张童儿手中。另一名护卫递上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是几块硬饼、一囊清水和一小包金疮药。
“张将军,”林天生看着神情木然的张童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烙印在对方心头,“今日,天生三释于你。”
“非惧你武勇,非图你回报。只因天生敬你,敬你这份乱世中难得的忠勇血性!惜你…惜你明珠暗投,未逢明主!”
他微微侧身,让开通往洛阳方向的路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场即将到来的决战:
“此去洛阳,山高水长。将军若执意归巢,天生…绝不阻拦。”
“唯有一言相赠:”
“ 将军忠勇,惜非明主。若他日…洛阳城下,刀兵相见,望将军…念及这三次活命之恩,退避三舍! ”
“退避三舍”四字,林天生说得极重!这既是给对方一条生路,更是为那场不可避免的洛阳决战,埋下了一颗足以改变战局的种子!
张童儿握着冰冷的缰绳和沉重的包袱,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他低着头,花白的鬓角在风中凌乱。黎阳的生机,金鳞卫的军威,百姓的拥戴,王世充的掘墓藏金…还有眼前这玄衣青年三次擒放、不杀不辱的恩义,以及那句“退避三舍”的沉重嘱托…无数的画面和信息在他脑海中激烈冲撞!忠义?明主?恩情?前途?…他一生信奉的准则,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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