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魏公!” 王伯当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在门外响起,“不能再拖了!军中粮草…只够三日之用了!将士们…人心彻底散了!昨夜…昨夜又有三队人马,带着兵器甲胄…投奔寒衣去了!再这样下去…瓦岗…瓦岗就真完了!”
“完了…完了…” 李密蜷缩在阴影里,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声音嘶哑干涩。他引以为傲的权谋、他苦心经营的势力、他逐鹿天下的野心,在鹰愁涧的背叛与黑石峪的毁灭性打击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消融得如此迅速而彻底。秦狰的刀锋斩碎了他的胆气,红绡的箭矢射落了他的尊严,单雄信的倒戈则彻底摧毁了瓦岗残部的凝聚力。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一条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
“报——!” 一个亲卫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寒…寒衣阁信使!在寨门外!”
李密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惊惧与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信…信呢?!” 他声音嘶哑地吼道。
亲卫颤抖着呈上一封没有火漆、只用普通麻绳捆扎的素笺。李密一把夺过,手指哆嗦着拆开。素白的纸上,只有一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眼底:
“明日午时,偃师城西校场,一晤。林天生。”
没有称谓,没有客套,只有时间、地点和一个名字。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和如山岳般的沉重压力。
偃师!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李密的心窝!那是他人生另一个巨大耻辱的烙印之地!在那里,单雄信夜奔寒衣营,林天生当众焚毁降书,以兄弟相待!单雄信割发立誓的决绝背影,曾让他嗤之以鼻,如今却成了压垮他脊梁的最后一块巨石!林天生选择此地会面,其用意不言自明——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更是居高临下的最后通牒!
“去…还是不去?” 王伯当看着李密惨白的脸,艰难地问出这句话。不去,意味着彻底放弃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生机,等着被寒衣军或内部叛变彻底撕碎;去,则意味着要拖着残躯,踏入那个充满耻辱记忆的牢笼,在仇敌的注视下,接受未知的命运,很可能遭受更大的羞辱。
李密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素笺,指节因为用力而青白。素笺的边缘被捏得皱成一团。他闭上眼睛,身体因剧烈的内心挣扎而微微颤抖。秦狰陌刀的寒光、红绡箭矢的破空声、单雄信槊挑缨盔的决绝、瓦岗士卒溃逃时绝望的眼神…无数画面在脑中翻腾冲撞。最终,对彻底毁灭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屈辱和不甘。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绝望的血丝,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般嘶哑而无力:
“备马…去偃师!”
翌日午时,偃师城。
深秋的寒风卷过空旷的街道,扬起阵阵尘土。这座饱经战火的小城,此刻显得异常寂静,甚至带着一丝肃杀。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行人稀少,只有巡逻的寒衣军士卒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走过,甲叶碰撞的铿锵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
城西校场,更是将这种压抑的氛围推到了顶点。
偌大的校场,空空荡荡。没有欢迎的仪仗,没有列队的士卒,甚至连一面旗帜都没有。唯有校场中央,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案,两把椅子。案上,甚至连一杯茶水也无。
李密在王伯当和仅剩的十余名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亲卫簇拥下,如同走向刑场的囚徒,步履蹒跚地踏入校场。深秋的寒风穿透他单薄的锦袍,让他瑟瑟发抖,更显得他此刻的形单影只和凄凉。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试图寻找林天生的身影,却只看到校场边缘如同石雕般肃立的数十名寒衣玄甲卫。他们沉默着,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李密和他残存的随从,带来刺骨的寒意。耻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李密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午时的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投下惨淡的光影。李密站在空旷的校场中央,忍受着寒风和四面八方无声的、充满蔑视的压力,如同被剥光了示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折磨压垮,羞愤欲绝想要转身逃离时——
“哒…哒…哒…”
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从校场入口处传来。
李密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林天生只带着两人,策马缓缓行来。他并未着甲,只是一身素净的深青色儒衫,外罩一件玄色大氅,面容平静,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与他并辔而行的,是玄武部首杜衡,依旧是一副精明沉稳的账房先生模样,只是手中捧着一个厚实的紫檀木账簿。落后半个马位的,则是一个让李密瞳孔骤缩、瞬间激起滔天恨意与恐惧的身影——单雄信!他并未披甲,只着劲装,腰间挎着那柄曾挑落邴元真缨盔的长槊,神色冷峻,目光如电,毫不避讳地与李密对视,眼神中只有冰冷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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