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已如刀锋。南门外的空阔之地,一夜之间被肃穆的白色所覆盖。巨大的素色灵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旌旗。临时搭建的灵堂庄严肃穆,香烛缭绕。灵堂中央,并排放置着十余具棺木。最前方,一具以名贵金丝楠木打造、厚重沉凝的棺椁尤为醒目——这是玄武部主事杜衡亲自下令,动用储备的御用木料,为粮官陈三赶制的。棺椁并未合盖,里面铺着厚厚一层干燥洁净的石灰,其上覆盖着玄武部连夜赶制的素色锦衾,锦衾之上,竟以细密的金线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朱雀——这是红绡将自己珍藏的、象征朱雀部首身份的金翎拆解融入丝线所制。陈三那枚磨得发亮、带着血痕的玄武铜牌,被仔细擦拭干净,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他的胸前。
棺椁两旁,是十余名在黑松林惨案中与陈三一同殉难的寒衣士卒及民夫的棺木。他们同样被仔细清理了遗容,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灵堂外,黑压压肃立着数千名寒衣军将士。人人臂缠黑纱,甲胄外罩素白麻衣。寒风卷过,一片素白起伏,如同凝固的雪原。压抑的悲愤在无声中流淌,只有旗帜在风中发出的呜咽。
巳时三刻。
“天子驾到——!” 一声略带沙哑却依旧充满威仪的宣号声传来。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一支规模不大却异常肃穆的仪仗缓缓行来。没有华丽的銮驾,没有繁复的仪仗。当先开道的,竟是百名同样身披重孝、臂缠黑纱的金鳞卫锐士。他们之后,一乘由八名健壮宦官抬着的素舆缓缓出现。
步辇之上,端坐一人。
正是大隋天子——杨昭!
他未着龙袍冕旒,仅穿一身粗麻斩衰重孝!脸色苍白如纸,双颊因病痛和旅途劳顿而深深凹陷,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澈而坚定,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他身披一件宽大的白色麻布斗篷,在寒风中显得身形愈发单薄。膝上,横放着一柄象征天子身份的御剑,剑鞘亦裹素绢。
步辇在灵堂前稳稳停下。侍立一旁的林天生、沈墨、杜衡、秦狰、红绡等人,以及所有将士,齐齐躬身:“参见陛下!”
杨昭在贴身内侍的搀扶下,缓缓走下步辇。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身形微微晃动,却拒绝了旁人的搀扶。他目光扫过那一片素白,扫过灵堂中肃穆的棺椁,最终落在陈三那具楠木棺上,眼神中充满了深切的哀恸与无言的敬意。
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到陈三的棺椁前。寒风掀起他麻衣的衣角,吹乱了他鬓角散落的白发。他凝视着棺中那张被简单缝合、依旧残留着痛苦痕迹的苍老面容,看着那枚熟悉的玄武铜牌,看着锦衾上那只以金翎为魂的朱雀…一股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心脉。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杨昭身体剧烈颤抖,以拳掩口,指缝间赫然渗出刺目的猩红!点点血花溅落在他素白的麻衣前襟,如同雪地绽开的红梅!
“陛下!” 林天生等人脸色剧变,就要上前。
杨昭猛地抬手制止!他硬生生将翻涌的气血压下,掏出一方素帕,若无其事地擦去嘴角和手上的血迹,将染血的帕子紧紧攥在手心。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天地间的寒意与悲愤一同吸入肺腑,化作支撑的力量。
他缓缓地、无比郑重地伸出双手,轻轻按在了陈三棺椁冰冷的楠木边缘。这个动作,如同一个无声的信号。
“扶灵——” 内侍总管强忍悲痛,声音哽咽地高唱。
八名同样身披重孝的玄武部精壮士卒,肃然上前。杨昭拒绝了旁人的帮助,他亲自站在了棺椁左前方扶灵的位置!林天生沉默地站到了右前方。沈墨、杜衡、秦狰、红绡依次列后。沉重的楠木棺椁被缓缓抬起。
“起——灵——!” 内侍的声音穿透寒风。
哀乐低沉奏响,如泣如诉。杨昭扶着棺椁,迈出了第一步。素白的麻衣在风中飘荡,他单薄的身影在巨大的棺椁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顶天立地!
送葬的队伍,开始移动。天子扶灵在前,寒衣阁核心紧随其后,数千臂缠黑纱、外罩素麻的白虎军将士列成肃穆的长队,如同一条缓缓流动的白色长龙,沉默地离开了灵堂,踏上了通往城西预设墓地的十里长路。
十里长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之上。
秋风呜咽,卷起路边的枯叶和尘土,拍打在送葬队伍每个人的脸上、身上。素幡招展,纸钱翻飞,如同漫天飘落的雪。
杨昭扶着棺椁,脚步沉重而虚浮。那沉重的楠木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与鬓角的白发粘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每一次迈步都牵动着内腑的伤势。但他咬紧牙关,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没有一丝摇晃。鲜血再次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渗出,染红了素帕,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擦去。点点猩红,如同烙印,印在他洁白的麻衣上,也印在身后每一个目睹此景的将士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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