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监造处内,三十六座熔炉同时运转,赤红的火舌舔舐着穹顶,蒸腾的热浪让空气都扭曲变形。林璃踩着满地碎铁屑,牛皮靴底与青砖摩擦出沙沙声响,腰间挂着的游标卡尺、羊角锤等工具随着步伐轻晃,在火光中折射出冷冽的金属光泽。
"这几日,燧发枪的产量为何迟迟上不去?" 林璃猛然驻足,手中的牛皮卷宗重重拍在铸模台上,震得散落的铁钉簌簌跳动。被质问的老工匠王阿七正在擦拭模具,布满老茧的手突然僵在半空,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与阴影间游移,补丁摞补丁的麻衣上还沾着凝固的铁渣:"回... 回大人的话,这几日模具老是出问题,铁水浇铸进去,不是有气泡,就是形状走样,实在没法子啊。"
林璃蹲下身,火光照亮她紧抿的唇线。模具表面赫然有几道新鲜的凿痕,呈十字交叉状嵌在关键部位,这显然不是正常使用磨损。她指尖拂过那些人为裂痕,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后院发现的半截烟斗 —— 那正是八爷党亲信惯用的云南水烟筒残件。
"把前两日报废的枪管拿来。" 林璃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钢刀。片刻后,学徒哆哆嗦嗦捧来三根变形的枪管,她抽出随身匕首,在管壁上轻轻一挑,剥落的铁皮下露出蜂窝状的气孔。"看到了吗?" 她将匕首抛给最近的工匠,"这是往铁水里掺铅造成的,既省铁又能让火器炸膛。"
工坊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林璃跃上铸铁台,火光照得她眉眼如刀:"诸位,如今火器监造关乎我朝安危,每一支燧发枪、每一门火炮,都可能成为战场上保家卫国的利器。" 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狰狞的枪伤疤痕,"去年西北戈壁,要不是靠着咱们监造的连环铳,我这条命早交代在鞑靼人的马刀下了!"
几个年轻工匠红了眼眶,而角落里的赵老三却冷笑一声,将烟袋锅子在鞋帮上磕得山响。林璃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去,腰间佩剑发出清越的龙吟:"从今日起,工坊实行三班倒,每道工序双人核验。若再有人敢动歪心思..." 她突然抽出匕首,精准钉入三尺外的立柱,刀柄上的铜铃嗡嗡作响,"就别怪我林某人的军法不认人!"
为了打破这僵局,林璃立在监造处斑驳的老槐树下,将青铜铃铛摇得叮当作响。当工匠们踩着满地碎金般的落叶聚拢时,她展开泛黄的账本,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数字:"诸位请看,上月次品率高达三成,这不仅是材料的浪费,更是对戍边将士性命的辜负。" 她突然提高声调,将羊皮卷重重拍在石桌上,惊起檐下白鸽:"从今日起,每支合格鸟铳记二十文,每门火炮按千斤铜料计酬。若有人能改良工艺,节省的铜料半成归私!"
此言一出,工坊里顿时炸开了锅。年轻的铁匠阿虎攥着铁锤的手微微发抖,铁砧上未冷却的铁块映红他激动的脸:"我早说该这样!去年寒冬我连加半月班,工钱还不及偷懒的老油条!" 角落里的老铜匠却把烟袋敲得震天响,铜锅撞在青石上迸出火星:"祖祖辈辈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不成了催命符?"
林璃却已派人快马加鞭南下。半月后,二十余辆马车载着江南工匠蜿蜒而来,领头的是位戴玳瑁眼镜的中年匠人,箱笼里装满精钢卡尺与游标量具。当他们将传统泥范换成失蜡法铸造,熔铜炉前的温度计第一次有了刻度,保守派工匠们彻底慌了神。周奎看着新模具浇铸出的镜面般光滑的炮管,枯瘦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袖口下的暗纹银镯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三日后的深夜,更夫梆子声惊起寒鸦。周奎带着四个亲信翻墙而入,腰间短刀裹着浸油麻布。他们撬开库房铜锁的瞬间,月光正巧照在案头摊开的西洋图纸上 —— 那些精密的抛物线公式与齿轮结构,像某种神秘的符咒刺痛了周奎的眼睛。"烧!" 他咬牙切齿地将火把掷向羊皮卷,火苗瞬间窜起半人高,却不知暗处早有一双眼睛,正透过窗棂上的破洞将一切尽收眼底。
与此同时,林璃正就着烛火与南怀仁激烈争论。神父摊开的《火炮铸造论》中,手绘的剖面图细致到炮膛螺纹。"看这膛线设计," 南怀仁用鹅毛笔尖轻点图纸,"当火药爆炸时,弹丸会沿着螺旋纹路高速旋转,射程可增加三倍。" 林璃突然抓起案头算盘,噼啪作响间算出一串数字:"若将此技术用于佛郎机炮改良..."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救火的呐喊,她望着窗外冲天火光,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在紫檀木桌面上留下月牙形的压痕。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个小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喊道:“大人,不好了!工坊那边着火了,好像是存放图纸的屋子!” 林璃脸色大变,她与南怀仁对视一眼,立刻起身,朝工坊奔去。
等他们赶到时,工坊里已是一片混乱,黑烟滚滚,火光冲天。工人们提着水桶,来回奔波灭火。林璃一眼便看到周奎等人站在一旁,脸上虽带着焦急之色,可眼神中却隐隐透着一丝得意。她心中明白了几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指挥众人灭火。好在火势发现得及时,经过一番努力,终于被扑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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