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难河的沙砾打在铁木真脸上时,他正在擦拭苏鲁锭长枪。枪头的狼首雕纹映出他充血的眼睛,仿佛有两头困兽在其中撕咬。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马嘶,那是札木合的十三部联军在二十里外安营扎寨。
孛儿帖将最后一块熏肉塞进他的皮囊,羊皮手套上还沾着未干的血——今早她亲自为受伤的斥候剜出箭头。“别总想着死战。”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吹过帐帘,“你还有一万两千名兄弟,还有我。”
铁木真抬头望她,发现她昨夜新梳的发辫已有些凌乱,鬓角还沾着点草药汁。他想伸手替她拂去,却看见自己掌心的老茧擦过她脸颊,留下一道淡淡的灰痕。
“如果我败了……”
“不会败。”她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包塞进他手心,“这是诃额仑夫人的护身符,她说能保你平安。”牛皮小包里装着碎银、狼毛和母亲的一缕白发,铁木真忽然想起九岁那年,母亲也是这样将他藏在羊毛车里,自己面对泰赤乌部的追兵。
帐外突然传来骚动,者勒蔑掀帘而入,腰间的弯刀还在滴血:“大汗,札木合派人送来了‘礼物’。”
所谓“礼物”是个巨大的木笼,里面蜷缩着几十个少年——都是各部首领的质子。木笼四角插着狼牙旗,旗面上用鲜血写着:“铁木真不降,质子尽屠”。
铁木真认出其中一个少年,那是弘吉剌部酋长的幼子,三个月前曾在他帐中喝过马奶酒。孩子脸上有道新鞭痕,却咬着牙不吭声,只是死死盯着他腰间的狼首匕首。
“大汗,救我们……”另一个少年终于哭出声,泪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冲出两道痕迹。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者勒蔑握紧刀柄,指节发白:“札木合这是逼我们决战!不如先杀了他派来的使者——”
“慢。”铁木真抬手阻止,目光扫过木笼里的孩子,“把使者带进来。”
札木合的使者是个瘦高的乃蛮人,脸上涂着象征死亡的蓝色油彩。“我家安答说了,”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马嚼子,“只要您自缚双手去他帐中请罪,这些孩子可以免死。”
铁木真盯着对方腰间的札答兰部腰带,上面绣着的狼鹿图腾已有些褪色。他想起十二岁时,札木合曾用这条腰带给自己包扎伤口,那时他们都说要做一辈子的安答。
“回去告诉札木合,”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铁木真不会用兄弟的命换自己的活。但如果他敢动这些孩子一根头发——”他猛地抽出苏鲁锭,枪尖刺破使者的耳尖,“我会让他的十三部血流成河,连骨头都喂不了狼!”
使者连滚带爬地逃走,木笼里的少年们却忽然安静下来。那个弘吉剌部的孩子擦去眼泪,抬头望向铁木真,眼神里有恐惧,也有一丝隐约的敬佩。
深夜的中军帐里,十三名千户长围坐成圈,牛皮地图上用石子标出十三翼的布防。木华黎指着左翼的沼泽地:“这里是札木合的兀鲁特部,擅长沼泽战,我们的骑兵进去就是死路。”
“那我们就走中路!”博尔术一拳砸在地图上,“就算死,也要死在札木合面前!”
帐内响起轰然应和,唯有铁木真沉默不语。他盯着地图中央的“狼齿谷”,那里地形狭窄,只能容千人并行,却直通札木合的主营。三十年前,他祖父俺巴孩汗就是在这里被塔塔尔人伏击,钉死在木驴上。
“大汗,您在想什么?”者勒蔑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铁木真抬头,看见众人眼中燃烧的战意。孛儿帖站在帐角,正用匕首削着箭矢,木屑落在她脚边,像撒了一地的碎骨。
“我们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帐中回荡,像块扔进冰湖的石头,激起一片哗然。
“退?”博尔术跳起来,“您要学懦夫逃跑?”
“不是逃,是保存实力。”铁木真抓起一把石子撒在地图上,“札木合有三万大军,我们只有一万二,硬拼必败。但狼齿谷地势险要,我们可以退守那里,消耗他们的锐气。”
“可那些质子……”木华黎低声说。
铁木真闭上眼,想起弘吉剌少年的眼神。他知道,这一退,草原上会有无数人骂他胆小怕事,甚至连乞颜部的老人们也会摇头叹息。但他更知道,留得青山在,才有机会报仇。
“传令下去,”他睁开眼,“子时拔营,退入狼齿谷。违令者,斩。”
撤退的队伍像条受伤的蛇,在夜色中蜿蜒前行。铁木真断后时,看见几个牧民正偷偷将乞颜部的狼头旗埋进沙堆,换成札答兰部的熊旗。他勒住马,却听见孛儿帖在前方轻声说:“随他们去吧,心不在的人,留不住。”
狼齿谷的入口处,铁木真命人用巨石堵住退路,只留一条仅供单人通行的缝隙。者勒蔑望着身后的峡谷,忽然开口:“大汗,我听说札木合在联军中散布谣言,说您收了王罕的金子才退缩……”
“由他说去。”铁木真用匕首在岩石上刻下一道痕,“等我们活着出去,这些谣言都会变成他的墓志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