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郭朝巴蜷缩在一棵望天树的板根间隙里,雨水顺着树皮沟壑流进他的衣领。远处传来犬吠和缅甸语的咒骂声,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雨幕,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泥泞的山路。
"丢雷老母!"郭朝巴用闽南语低声咒骂,把湿透的衬衫下摆拧成麻花。三个月前那个泉州中介拍胸脯保证时,说的可是月入三万的客服工作。他至今记得跨越边境时看到的落日——硕大的红球悬在橡胶林上空,像颗腌透的咸蛋黄。
"阿海哥,这边工资高,包吃包住!"中介的龅牙在阳光下闪着瓷光,"就是打电话嘛,你福建人普通话标准得很!"
回忆被枪声打断。郭朝巴条件反射地抱头蹲下,左腿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上个月他亲眼看见同乡阿明被关进水牢——那不过是个两米见方的铁笼子,浑浊的污水里泡着三具已经发胀的尸体。
"龙国人!出来!"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在雨声中炸响。郭朝巴突然想起老家渔船上的北斗导航仪,父亲粗糙的手指在上面戳戳点点:"阿海啊,大海再阔也有边,做人不能没底线..."
"猪仔,他妈的终于找到你了。"冰凉枪管抵住后颈时,郭朝巴竟觉得彻底解脱。转身看到的是张稚气未脱的脸,佤邦少年士兵的迷彩服上别着卡通徽章。
园区铁门在身后关闭的声响,像极了老家渔市收摊时的卷帘门。郭朝巴被推搡着穿过"办公区",玻璃隔间里此起彼伏的普通话让他恍惚回到晋江的电商产业园。
"王阿姨您好,我们是公安局反诈中心的..."戴着耳机的女孩正用带哭腔的声音念稿子,墙上贴着"今日目标:50万"的彩色海报。
"又追回一个逃跑的猪仔?"台湾腔从二楼飘下来。被称为"刘祥正"的男人趿拉着人字拖走下楼梯,热带花纹衬衫敞着,露出肚皮上的关公刺青。"阿海兄弟,水牢参观券要不要啊?"
食堂电视机正在播放《海峡两岸》,主持人严肃讨论着跨境诈骗案。郭朝巴盯着屏幕里的福建沿海地图,突然笑出声来。刘祥正的巴掌来得猝不及防,他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恍惚想起这是本周第三次挨打。
"刘总,新货到了。"穿西装的马仔凑过来耳语。郭朝巴趁机偷瞄窗外——三层电网外,佤邦军的装甲车正在卸货,绿色木箱上印着泰文。
深夜的宿舍弥漫着汗臭和云南白药的气味。郭朝巴数着天花板上的霉斑,下铺传来压抑的啜泣。新来的大学生郭朝巴眼镜碎了一片,白净的脸上留着拖鞋印。
"他们说...要噶我腰子..."年轻人的普通话带着江浙腔的绵软。郭朝巴想起老家茶馆里说书人讲的《水浒传》,"菜园子"张青的人肉包子铺。
"嘘——"郭朝巴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红双喜,"明天刘祥正来视察,表现好能调去'养猪组'。"烟头明灭间,他给年轻人比划着诈骗行话:"杀猪盘"就像钓鱼,要先"养猪"培养感情。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还没爬上铁丝网,园区喇叭突然炸响《团结就是力量》的激昂旋律。宿舍铁门被警卫用枪托砸得咣咣作响:"集合!三分钟内操场列队!"
床铺间顿时一片兵荒马乱。有人边提裤子边往外冲,有人把牙刷咬在嘴里系鞋带。三号铺的"狗推"因为动作慢了半拍,立刻被电棍戳中后腰,像只被烫熟的虾米蜷缩在地上抽搐。
郭朝巴混在人群里小跑,余光瞥见铁门外军用吉普车掀起的尘土。最前面那辆改装悍马上,刘祥正的翡翠扳指在晨光中泛着幽绿色,像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睛。
"立——正!"
两百多号人齐刷刷跺脚,扬起一片红色尘土。刘祥正慢悠悠下车,参谋捧着平板电脑小跑跟在后面,屏幕上分区块显示着各园区的实时数据。郭朝巴眯起眼偷看,园区右上角有个刺眼的红色数字:23.7%——上月退款率。
"小虫啊。"刘祥正用缅语称呼刘祥正,手指在平板上划出一道油腻的反光,"上个月你们退款率太高了。"他说这话时甚至带着笑,但身后四个警卫已经解开了枪套扣子。
刘祥正的台湾腔立刻切换成闽南语:"将军放心,新来的技术组正在开发AI换脸系统。"他弯腰的幅度几乎要折断脊椎,"下个月保证把退款率压到10%以内。"
操场突然安静得可怕。远处厨房飘来煮稀饭的馊味,混着刘祥正身上昂贵的龙涎香水。郭朝巴数着面前蚂蚁搬运的死蟑螂,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像打雷。
"10%?"刘祥正用扳指敲了敲平板,屏幕立刻切换到某个监控画面——医疗室里,穿白大褂的人正用骨锯切割什么。
镜头拉近,是上个月业绩垫底的"狗推",他的左肾被泡在福尔马林罐子里。"我要5%。"刘祥正把平板扔给参谋总管,"做不到的话,技术组可以接替医疗部的器官冷藏工作。"
郭超巴额头上的汗珠滴在红土地上,立刻被干渴的土壤吞没。郭朝巴知道他在怕什么——那批所谓"新来的技术组",其实是刘祥正在台湾高薪挖来的黑客,是他准备自立门户的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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