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正犹豫是否开口时,秦厉那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响起了:“周大人,烦请派一位吏部差役,陪同胡主簿前往。”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近,茅房即可。莫要走远。”
周正会意,立刻指派了身边一名孔武有力的吏员:“你,陪胡主簿去。” 吏员应声上前,一把搀住几乎瘫软的胡秉忠。
胡秉忠被搀扶着,一步一挪地往外走,嘴里还不住地痛苦呻吟。经过王启年桌案时,他那因“腹痛”而低垂的眼帘下,似乎极其隐晦地朝王启年案头那盏油灯瞥了一眼,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王启年心头警铃大作!油灯?他什么意思?!
算房的门被重新关上。胡秉忠痛苦的呻吟声和踉跄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房内的死寂再次降临,甚至比之前更加压抑。秦厉踱步到胡秉忠的书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堆摊开的账册上,尤其是那本物料支取记录。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胡秉忠刚才因为“腹痛”而按在账册上留下的、带着湿冷汗渍的指印。
王启年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胡秉忠那一眼,像毒蛇的信子舔过他的脊椎。油灯…油灯怎么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案头那盏跳跃着微弱火苗的油灯。是因为刚才秦厉抹过灯盏边缘的炭笔灰?还是…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胡秉忠是在提醒他什么?警告?还是…栽赃?!
“噗通!”
一声沉闷的、重物落水的声音,极其突兀地从灶房紧闭的窗户外面传来!紧接着,是吏员惊恐变调的嘶喊:“不好了!胡主簿他…他跳井了!!!”
如同平地惊雷!算房内所有人瞬间脸色煞白!王启年更是浑身剧震,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胡秉忠死了!他跳井了!他为什么要跳井?是畏罪自杀?还是…他刚才看油灯那一眼…难道…
秦厉的反应快如鬼魅!他身形一闪,已到窗边,“哗啦”一声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棂!冰冷的夜风裹着水汽和一股难以言喻的、井底淤泥的腥气猛地灌入!只见窗外庭院中,那口用来防火的深井旁,吏员面无人色地瘫坐在地,指着黑洞洞的井口,语无伦次:“他…他突然推开我…一头就…就扎下去了!拉…拉都拉不住啊!”
秦厉探身向下望去。深井漆黑如墨,只在水面隐约映着惨淡的月光和灯笼的倒影,一圈圈绝望的涟漪正在扩散,哪里还有人影?只有水面漂浮着几缕散开的发髻带子。
“捞!” 秦厉的声音冷得掉渣。守在门口的锦衣卫校尉立刻冲了出去,另有几人迅速找来绳索挠钩。
算房内,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恐慌。胡秉忠死了!在即将被锦衣卫拿稳的关键时刻,用最决绝的方式将自己沉入了冰冷的井底!这意味着什么?畏罪自杀?还是…以死切断所有追查的线索?王启年手脚冰凉,他死死盯着自己案头那盏油灯,仿佛那不是灯,而是一颗随时会爆开的炸弹!胡秉忠最后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铁甲鳞片摩擦的铿锵声,打破了庭院里的混乱!是鼠王!他矮小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库房带来的桐油粉尘和夜露寒气,如同一道黑色的旋风,径直冲到秦厉身边。他甚至没看那混乱的井口一眼,直接凑到秦厉耳边,用极快、极低的声音,将库房的发现——掺假的石粉、桐油中的浮沫、炮膛内的焦丝、李三的谎言——言简意赅地禀报完毕。
秦厉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深处,如同冻裂的冰湖,骤然翻涌起刺骨的杀意。他听完,目光缓缓扫过算房内每一个面无人色的面孔,最后,定格在王启年惨白如纸、写满惊惧的脸上,以及他面前案头那盏摇曳的油灯。
“封锁格物院。” 秦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所有与物料采买、支取、记录相关人等,立刻拘押,分开关入诏狱候审。”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王启年身上,“王启年留下。”
王启年只觉得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诏狱!那是有进无出的鬼门关!他…他留下?为什么?就因为那盏油灯?就因为胡秉忠死前那莫名其妙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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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别院,墨衡卧房
浓稠的药味和衰败气息,如同湿冷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床榻上那具几乎失去生气的躯体。豆大的油灯火焰挣扎着,在墨衡惨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眉心那道因剧痛而无法舒展的褶皱,更深了,如同刀刻。
意识在混沌的泥沼中剧烈翻腾。无数冰冷的符号、撕裂的线条、扭曲的炮体碎片疯狂撞击、旋转,每一次碰撞都带来颅内炸裂般的剧痛。那个机械冰冷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炮耳下方三寸…结构应力…超限…外部强制冷却介入…局部骤冷…应力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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