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岛的暮春被裹进咸涩的海雾里,青竹小屋在海风的日夜啃噬下,裂开蛛网状的细纹。檐角那串由海螺串成的风铃,随着潮起潮落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被海风揉碎的叹息。于露蜷缩在竹榻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屋顶发神,忽然抓起枕边的糙米饭团,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木门。“砰”的一声,陶碗碎裂,混着海菜的饭团滚过门槛,惊得正在啄食的海鸥扑棱棱展翅飞远。
“小姐又摔东西了!”正在晒鱼干的褐衣妇人秋菊慌忙放下手中的竹匾,围裙上还沾着几片银白的鱼鳞。她望着满地的狼藉,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今早的场景——于露用木梳狠狠砸向铜镜,那面由冯医仙用南海珍珠换来的铜镜,此刻镜面上还留着一道淡淡的裂痕,如同于露眼底挥之不去的阴霾,又似她破碎不堪的心。
五名妇人穿过开满七里香的小径,鞋边沾满了新鲜的露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灰衣妇人春桃走在最前面,腰间的皮囊里装着专治跌打损伤的金疮药,那是上个月于露跳海时撞伤膝盖,她连夜采来草药熬制的。远处的药庐飘来紫苏与薄荷的清香,冯医仙正坐在檐下编竹筐,指尖灵巧地翻动着竹条,仿佛在编织某种难以言说的执念。
“恩公,小姐把饭盆砸了。”春桃将碎陶片堆在竹筐里,注意到冯医仙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缕,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楚,“她说……她说宁愿饿死也不留在岛上。” 正在看书的冯医仙顿了顿,他望向屋外天边掠过的海燕,思绪回到了之前在望城见到于露的情景。那时的她失心疯般地重复着“锋哥死了,锋哥死了”,发间缠着箭羽,如同一只折断翅膀的雏鸟,任谁靠近都会发出凄厉的尖叫,那声音至今仍在他耳边回荡。 “告诉她,若能将武学修为提升至大成境,她便可随时离岛。”冯医仙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红枣,这是他托商船从中原带来的,“否则,就用碎陶片拼出一幅《本草图》。”
“你这是故意刁难!”于露猛地推开竹门,海风掀起她的素色裙摆,露出脚踝上尚未愈合的擦伤,那是三天前她偷划木筏时被礁石划破的。她盯着冯医仙手中的红枣,忽然想起以前在川国、梁国时,余锋总会给她买蜜枣,那甜腻的滋味,如今隔着茫茫大海,竟比梦境还要遥远,心中不由得一阵刺痛。
“刁难?”冯医仙捏起一枚红枣,指尖运力,枣核“咻”地射向门边的椰子树,“噗”的一声嵌入树干半寸。他望着于露骤然收缩的瞳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痛楚,“当你在江湖上遇到敌人时,他们可不会刁难你,只会杀你,就如于千秋那般。”
“够了!”于露抓起桌上的药罐砸向墙壁,褐色的药汁溅在《奇经八脉图》上。她想起春桃说过,父亲冯医仙曾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却在最风光时隐居南州岛,从此只问医不问剑,对此心中满是疑惑,只知道是和他母亲冯巧巧有关。
“小姐,春桃姐的‘柳絮掌’看似轻柔,实则暗含七十二处穴位击打。”玉香轻声说道,“您若用恩公教您的心法配合掌法作为起手式……”
“谁要你教!”于露转身时,衣袖扫落了冯医仙案头的《千金方》。书页翻开,露出夹在其中的泛黄信笺,上面是她发病时写的字迹:“锋哥,我在南州岛,这里的海很蓝,像你眼睛……”她慌忙捡起信笺揉成一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生怕别人看到她内心的柔软。
冯医仙望着女儿通红的眼眶,想起昨夜听见她在梦中啜泣。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织出蛛网般的阴影,枕边散落着撕碎的草纸,上面歪歪扭扭写满了“余锋”“锋哥”,每一笔都饱含着她的思念与痛苦。
“从明日起,你随春桃她们练剑。”他将一旁的长剑塞到于露手中,剑穗上的红缨已经褪色,“一年内,若能在潮汐最急时劈开五丈浪头,我亲自送你回中原。” 于露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掌心的汗渍渗进陈旧的牛皮剑鞘。她想起当初从张旭阳、李思羽口中得知余锋坠崖后,自己心如刀割般的疼痛,想起因为自己毫无修为、缺乏江湖经验,被苏瑶迷晕骗来余锋,最终导致余锋坠崖的场景,心中满是悔恨与自责。忽然,她抬头望向海天交界处,那里云层正在聚集,一场暴雨似乎在所难免,就像她内心即将爆发的力量。
是夜,于露独自坐在礁石上,月光将“烈阳剑”映得如同一道凝血。她摆开架势,海风卷着咸涩的浪花扑上剑身,却浇不灭她眼底的光。当第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时,剑尖终于颤巍巍地指向中原方向——那里,有她未完成的执念,有她日思夜想的人。 而此刻的余锋,正和张旭阳、李思羽、静姝一行人在返回常州的路上,他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南州岛上,那个为他疯了的姑娘,正以剑为舟,在潮声中编织着跨越山海的执念。浪涛拍岸,如同命运的鼓点,催着这只破茧的蝶,飞向风暴中心的江湖,去追寻属于她的答案与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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