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眉梢微微一颤。顺着他的指引望去,那团黑竟真的舒展开来:边缘毛茸茸的晕染成了流云,深处凝滞的墨点恰似月影朦胧。懊恼化作惊喜,她重新蘸墨,笔尖轻盈地沿着"墨云"边缘游走,添上几缕淡墨如纱,又在下方水纹处加深层次。败笔成了夜幕的伏笔,悬停的燕翅最后一笔落下时,整幅画忽然活了——墨云托着未圆的月,飞燕刺破画框,与他水中倒影相望。
霞光褪尽的刹那,宣纸上悄然响起翅膀破空的声音。
霞光里,夏至凝视着宣纸上振翅的墨燕,唇间滑出半句诗:"惬意燕逐影……"笑意在眼角漾开。
"你也爱这些旧句?"女子目光仍缀在纸上,笔锋却暗了半秒。
"总觉得像见过。"夏至望着湖面掠过的燕群,金波碎影间,它们的剪影追逐如活墨。余光瞥见她颈侧染着余晖,笔尖突然在"燕"字收笔处凝滞。
墨滴坠入清水,绽成一片未言的心事。
"霜降!"娇音破空而至,惊散满池倒影。
夏至和女子同时循声望去。
栈道的另一端,一个穿着当季流行款亮色连衣裙的女孩正快步走来,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然刚刚结束拍摄。她妆容精致,笑容灿烂,带着一种青春逼人的活力。是林悦。
“霜降,快看我刚拍的晚霞延时!绝了!”林悦几步就跨上了平台,兴冲冲地把手机屏幕举到霜降面前,几乎要贴到画板上,“瞧这光线的变化,这云层的流动!手机直接出大片!”她语调轻快,带着毫不掩饰的自得。
霜降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冲撞得身体微微后仰,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画板,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疏离。她礼貌地看向林悦的手机屏幕:“嗯,很漂亮,色彩很绚丽。”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
林悦的目光掠过夏至,最终钉在霜降的画板上。"还画这个?"她晃着手机,屏幕反射的光刺痛了水墨的氤氲,"咔嚓一声抵你半日功夫。"指甲轻点那片被驯服的墨痕,像在挑剔餐盘里的污渍。
霜降的笔尖悬在飞燕未完成的翅羽上,指节泛起的白,是宣纸上唯一僵硬的线条。
"相机截取光影,"夏至的嗓音切开凝固的空气,"而画笔捕捞的是——"他的目光点燃墨色深处的星河,"霞光邀明月的悸动,燕尾掠影的颤栗,还有……"未干的墨点突然振翅,"鱼跃出水那秒,心跳漏拍的空白。"
四句诗在暮色中列队而过,霜降笔下的燕子忽然活了。
林悦的笑容僵在嘴角。夏至那句文白夹杂的反驳像枚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扎进她精心维持的社交面具。睫毛急促扇动间,她瞥见霜降突然抬起的脸——琥珀色瞳孔里冰层崩裂,熔岩般的光涌上来,又在触及夏至目光的瞬间凝成颤动的冰凌。
笔从霜降指间滑落半寸,悬在墨燕翅尖上方颤抖。林悦清嗓子的声音像钝刀划玻璃:"湖心亭那边……"烧烤的喧闹从她唇齿间挤出,却撞上夏至筑起的透明屏障。他正凝视霜降睫毛上那滴将坠未坠的泪,看它在飞燕翅尖碎成深色星骸,墨色伤口般在宣纸上蔓延。
"霜降?"林悦终于发现那颗坠落的星辰,声线陡然塌陷。此刻她才惊觉,自己站在两个用暗语交谈的陌生人中间,像误入水墨卷轴的数码相片。
霜降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咬住了下唇,肩膀几不可察地轻轻耸动了一下。
夏至的心像是被那滴无声的泪狠狠烫了一下。他不再犹豫,向前一步,几乎与霜降并肩而立,隔开了林悦探究的视线。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只对着霜降低语:“这里风大了。我们……去那边柳树下看看?那边的水草里,好像有小鱼在翻水花。”他指的方向,是远离栈道主路、更靠近幽静水岸的一处垂柳依依之地。
霜降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她没有看夏至,也没有再看林悦,只是默默地开始收拾画笔。动作有些迟缓,却带着一种逃离的决绝。
林悦站在一旁,看着霜降沉默地收拾画具,看着夏至自然地伸手帮她扶稳了画板,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她完全插不进去的、无声的默契。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她悻悻地撇了撇嘴,拿着手机,低声嘟囔了一句“那我先去找他们了”,便转身沿着栈道快步离开了,高跟鞋敲击木板的声音带着一丝仓促和落寞,渐渐远去。
平台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风掠过水面的声音,和远处若有似无的模糊人声。夏至帮霜降拿起装着画笔的小木盒,霜降则自己抱着画板。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下平台,踏上一条通向水岸柳荫的鹅卵石小径。石子在脚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谁都没有说话,方才林悦带来的喧嚣和尴尬,如同被风卷走的落叶,暂时消散了,但另一种更深沉、更紧绷的东西,却在沉默的空气中无声地弥漫、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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