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万丈易居客,秋波揽鹊搭爱桥。
相思一日解千梦,奈何明月若离箭!
风起,银河像一匹被织女抽丝后遗落的素绢,自穹顶倾泻。每一道波纹都闪烁着幽微的光,那光里似乎藏着古老的歌谣,轻轻哼唱着岁月的沧桑。星子们踮着脚尖,像一群守护秘密的精灵,替人间守桥。它们的微光汇聚在一起,如同细碎的宝石洒落在夜幕之上,为这座鹊桥增添了几分神秘而浪漫的色彩。
七万六千五百四十一只喜鹊的羽片被月光缝成一道拱虹,羽根犹带《诗经》的露、《楚辞》的香,还有朱自清笔下那缕 “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羽片互碰,轻若耳语,一声 “归否”,再一声 “郎否”,便把整个七夕的夜都敲得酥了。那细微的声音,在静谧的夜空中回荡,像是有情人心中最深切的呼唤,每一声都仿佛带着千年的期盼与等待。
桥身的弧度恰好兜住半盏月光,羽片缝隙里漏下的星辉在桥面织成细碎的网,网住了三两只迷路的流萤。流萤翅尖沾着桂花香,飞过时便在网眼上缀出点点金斑,像谁把银河的碎钻撒在了这里。桥栏由鹊尾交缠而成,每根尾羽都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凑近了看,能瞧见羽管里藏着细碎的光影 —— 那是历朝历代有情人的眼泪,被月光酿得愈发清亮。那些光影闪烁不定,似乎在诉说着一个个或凄美或动人的爱情故事,每一滴眼泪都承载着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夏至立在桥首的第三级羽阶上。青衫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收起的旧旗。腰间的 “霜里春” 佩玉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乳白的玉质在星辉下几乎要透明,唯有那点胭脂红愈发鲜活,像雪地里跳动的一点火苗。他抬手按住玉坠,指腹的温度顺着冰凉的玉面渗进去,恍惚间竟摸到一丝纹路 —— 不是玉本身的肌理,倒像是谁用指甲轻轻刻下的痕迹,浅得如同梦的余温。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与困惑,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却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不远处的桂树梢头,毓敏正踮脚调整掌灯银铃的绳结。银铃串在紫檀木架上,每个铃身都錾着缠枝莲纹,风过时便发出 “泠泠” 清响,像是把月光都敲成了碎玉。她穿一身月白短襦,袖口绣着半只振翅的鹊,针脚细密得如同春蚕吐的丝。她的鬓发间还插着一朵小小的桂花,那桂花的香气与周围的桂花香交织在一起,更添了几分雅致。“夏至公子倒是来得早。” 她转头时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这桥刚搭到第七万片羽,林掌灯使说要等最后一只青鹊归位,才好请诸位上桥呢。”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如同山间的清泉,在这寂静的夜里流淌。
夏至望着她手中的银铃,忽然觉得那铃声有些耳熟。仿佛很多年前,也曾有谁在他耳边摇过相似的响动,那声音混着长安的市声、花朝节的鼓点,还有…… 还有一句被风吹散的低语。他想抓住那声音,玉坠却忽然凉得刺骨,像是有片雪花顺着衣领滑进了心口。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思绪仿佛飘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时光,努力在记忆的深处寻找着那熟悉的声音和模糊的身影。
“在等谁?” 毓敏将银铃挂在桂树枝桠间,银链绕着桂枝转了三圈,恰好把一片刚落的桂花瓣圈在中央。她好奇地看着夏至,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似乎想要从他的回答中找到一些线索。
夏至的喉结在锦缎立领下艰难地滚动,鎏金笺上的字迹在记忆里洇成一片云烟。三日前,韦斌的星槎小肆正飘着吴门烟雨,苏何宇将这张霜毫小笺塞进他掌心时,檐角坠落的雨珠恰巧在"故人"二字上绽开墨色涟漪,恍若千年古砚里未乾的泪痕。此刻他站在鹊桥第七级石阶,却想不起这邀约源自哪段被风化的旧盟约,唯剩笺上柳枝般的字迹在黄昏里摇曳,每一笔都勾着前尘往事。
墨痕在笺尾戛然而止,像被谁生生截断的谶语。夏至摩挲着衣袖里暗藏的鎏金笺,突然发觉"相候"二字旁有极淡的胭脂印痕,似是书写时衣袖拂过时留下的印记。这让他想起去年上元节,在秦淮河画舫上,有位女子用同样印着胭脂的折扇,为他挡过一盏滚烫的茶——可那女子究竟姓甚名谁?记忆如被星槎碾碎的雾霭,唯剩笺上未干的墨香,混着星槎小肆特有的沉水香,在肺腑间盘桓不去。
桥尾忽然传来一阵衣袂窸窣。夏至抬眼望去,正看见霜降站在羽阶尽头。她的天水碧留仙裙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裙裾上绣着的银河图 —— 缀着米粒大的珍珠作星子,用银线勾出的天河在月光下流转,恰好与头顶的真银河交相辉映。她手里拈着半片鹊羽,正低头看着羽尖的纹路,侧脸的轮廓被星辉描得极淡,像宣纸上晕开的一抹浅黛。她的神情专注而又略带忧伤,仿佛那半片鹊羽上承载着她无尽的思念与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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