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她站起身时,裙角扫过沾露的苇丛,惊起的蜻蜓撞在夏至肩头。翅膀的震颤透过衣料传过来,像谁在轻轻叩门。
那蜻蜓停在他肩头片刻,透明的翅翼上沾着颗露水,阳光照在上面,映出彩虹的颜色,又振翅飞向晨光里。尾尖扫过他的耳垂,带起一阵微痒。
“得把日记带回来。那是他们的故事,不该烂在湖底的泥里,像夕颜花谢了就无人记得。” 她的裙摆扫过苇叶,带起的露水落在脚面上,凉丝丝的,像谁的眼泪。
出发那日,沐薇夏往他们行囊里塞了油纸包。油纸是极厚实的桑皮纸,被桐油浸得发亮,边角处还留着她指甲掐出的月牙印。
打开时,层层棉纸裹着的桂花糕滚出来。米白的糕体上撒着金桂,糖霜在阳光下闪得像碎玉,甜香漫出来,引得檐下的麻雀都落在窗台上探头探脑。小眼珠滴溜溜转,像两颗黑琉璃。
“这是用去年秋分收的桂花酿的,” 她指尖划过包纸上绣的并蒂莲。丝线是用茜草染的,红得像心口的血,针脚细密,花瓣上还绣着露水的反光。
“墨云疏算过黄历,说这几日宜远行,路上会遇贵人相助。” 她说话时,鬓边的茉莉掉落在糕上。花瓣的白衬着桂花的黄,像幅精致的工笔画。她慌忙拾起,指尖沾着的花香却留在了糕上。
墨云疏正坐在门槛上翻《水经注》。书页已经泛黄发脆,边角卷起如夕颜的花瓣,页脚处写着细小的批注,是她惯用的蝇头小楷。
她用镇纸压着书角,那镇纸是块太湖石,上面天然的孔洞里还塞着半片银杏叶。叶脉清晰,像谁画的地图。
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簌簌作响,叶脉在阳光下看得分明,像谁画的水系图,主脉是大江,支脉是小溪,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网。
“过了三道滩,记得找老艄公换船,” 她忽然抬头,鬓边银簪映着日光,折射出的光点落在书页上,像只跳跃的萤火虫,“他祖父曾在湖底捞出过青铜镜,镜背上刻着的纹路,和蓝月湖的石壁一模一样,镜缘还镶着银,虽锈了大半,却仍能照见人影。”
她说话时,指尖在 “洞庭波兮木叶下” 这句诗下轻轻点了点。指甲上还沾着研墨时蹭的黛青,像抹远山的影子。
船篙插入水面时,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画出彩虹,水珠坠落的轨迹里能看见细小的尘埃在跳舞,像无数微小的星辰。
韦斌站在船头,粗布短褂被风吹得贴在身上,露出结实的臂膀,古铜色的皮肤上渗着汗珠,在阳光下像撒了把碎金。他往水里撒着碎饼,引得银鱼翻涌,那鱼群聚散时像朵会动的云,鳞片的银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偶尔有鱼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又 “扑通” 落回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
“听说这湖通着东海,” 他捞起一条跃上船的小鱼,鱼腹的银光映着他笑纹里的泥点,显得格外生动,那鱼在他掌心扭着身子,尾巴扫过他的手腕,留下湿滑的痕迹,“我爷爷说,五十年前有艘商船沉在回魂湾,船上载着西域的琉璃,现在说不定还在湖底发光呢,像把星星锁在了水里。”
他说着,把小鱼放回水里,那鱼摆着尾巴游开,在水面划出个小小的漩涡,漩涡里卷着片苇叶,打着转儿飘向远方。
霜降把林悦的信压在船板下,信纸被一块青石镇着,石上的青苔正好遮住 “悲凉” 二字,青苔的绒毛上沾着露水,像给字盖了层水晶被。
信纸上的夕颜花正对着湖面,花瓣的轮廓在水波里被揉碎,又慢慢聚拢,像朵不会凋谢的花,在水里开得持久。水波里浮着的云影慢慢走,像谁在水里铺了条路,引着他们往记忆深处去。
船行过处,水草在船底划过细碎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诉说着陈年旧事,那些话顺着船底的缝隙钻进来,散在空气里,带着水的清冽。
第一日夜里,他们泊在芦苇荡。苇叶长得比人还高,在月光里像一堵堵绿墙,风穿过苇丛,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谁在吹奏古老的笛。
韦斌用苇叶编了只兔子灯,烛火在里面明明灭灭,映得苇叶的纹路像血管,灯影投在船板上,忽大忽小,像只跳跃的兔子。
霜降坐在船头,看萤火虫在苇丛里飞,那绿光忽远忽近,像散落在人间的星子,偶尔有几只停在她的裙角,尾端的光点明明灭灭,像缀了串微型的灯笼。
夏至坐在她身边磨剑,剑身的寒光映着他的侧脸,睫毛投下的阴影在颧骨上轻轻晃动,剑穗上的红绳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像条不安分的小蛇。
“你说,苏何宇写日记时,会不会也看着这样的萤火虫?” 霜降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像断了线的风筝。
夏至停下磨剑的手,剑穗上的玉佩撞在剑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颗珠子落在玉盘里:“或许吧。说不定他也像我这样,身边坐着想守护的人,手里的笔就像我的剑,想为她劈开所有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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